《野林的诅咒》
第49节

作者: 一剑春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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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1-01-10 08:39:36

  27
  如庙祝所料,文四爷的确不是真正的文四爷,而是佟青山的儿子。此时,已近六旬的他,正坐在茅屋中,对着孤灯独酌。
  “我真是愚蠢,当初为啥要写那张字条要挟庙祝呢?这简直是不打自招!否则,庙祝可能早就与王月玲私奔了,他们私奔了,卫营还有谁能阻止我?!”
  十余年间,他经常在夜里独白这一段话。王月玲母女逃跑未能成功,起初令他松了口气,庆幸庙祝白白费了心机,但之后不久,他便又陷入了这种深切的悔恨之中。
  “然而后悔是没有用的!”干了今晚的第十杯酒,他将酒杯砰地摔在桌上,眼神迷离起来,思维却变得异常清晰。然后,他即刻感到困倦了,仰躺在土炕上,慢慢地合上双眼,恍惚间,走进了关于过去的真实的梦境。
  他从小到大,更多的时间是与母亲一起,住在承德一个僻静的胡同的小宅院里,父亲通常每年回来一次,每次只待上两三个月。因而,与大多数孩子相比,他是孤单的。
  如果仅仅是有些孤单,倒没什么,问题是本就孤单的他,还会经常受其他孩子的欺辱,这使他的童年充满了酸涩和愤懑。
  孩子们欺辱他的理由很简单,他们认为他来路不正,属于“外宅”的庶出,有的孩子甚至说他美丽的母亲出身娼门,那么以此类推,他那不常回来的父亲自然曾为嫖客了。
  渐渐长大之后,他理解了那些恶毒语言的含义,变得焦躁和愤怒,以致后来他出门时,会随身揣着一把磨得锋利无比的刀子,以备随时刺向那些恶毒的嘴脸。这样一来,渐渐的他不再受到言语上的侮辱,但周围那些没有歧视他的人,也与他远离了。
  他也曾问过母亲,人们何以说出那样的话。是时,母亲的脸变得惨白,咬着牙告诉他,那是因为他的父亲太出色了,又不常回来,鼠肚鸡肠的人们便把一腔嫉妒向他们母女发泄。他又问母亲,父亲在外面做什么,为什么不常回来,母亲叹了口气,说他的父亲太实在、心又软,放不下对八面尊神的侍奉,也放不下对家乡人的情义。他听得似懂非懂,几个月后,当父亲回来时,他便缠着追问究竟。

  那年是1934年,看着十二岁的儿子,佟青山觉得很多事情应该让他知道了,便讲述了卫营的一些重要掌故,包括尊神信仰的传承以及在后山囤粮的初衷和经历,并且从那时起,开始教他习武和炼气。
  佟青山与真一虽然同出一门,都信奉和推崇八面尊神,但他们的修行理念却存在很大差异。宏观表现上,他们都倡导无为自然,但真一偏重于避世,喜欢桃源一般的生活,佟青山偏重于玩世,喜欢去红尘中历练。具体修行上,他们都重视抱元守一,但真一不尚练功,强调以心为主,清心自然寡欲,并适当以食药补身,以占卜趋吉避凶,比较安逸地走过生老病死的过程,他所守的是寡欲之心;佟青山则讲究以身入手,精足自然神俱,重视内气的培养,让身心都能达到天人合一,因而他所守的是身上的穴道,或某种具体的意念。

  所以一入手,佟青山传授给儿子的基本功,就是时时意守要穴,即全天不论行住坐卧,念头要固定在一个穴位上,佟青山说这样能令人精神专注、心无旁骛,久而久之,不仅可以增强自身功力,还可以对世相炎凉、毁谤污蔑视而不见。
  他坚持了一个阶段,内心仿佛真的清静了许多,在闭目打坐时,眼前还常有各色光芒闪烁,这令他感到新奇和兴奋,认识到父亲所说的神通,应该是真实存在的,于是练得更加投入了。练到第二年的时候,他明显地感到自己身轻体健、出手敏捷,当面对那些嚼舌头的人时,他先前的愤恨已经变为了蔑视,只是在某些特定时刻,比如听见人们背地毁谤他以及他的母亲时,他的心里仍有杀机,而随着杀机萌动,他会感到自己的体力在瞬间衰弱,内心空空荡荡,四肢绵软,提不起一点力气。

  这是很奇怪的事情,等父亲再次回来时,他迫不及待地询问。佟青山听了,沉吟了片刻,告诫他心中不要有杀机,然后传授他消灭杀机乃至消灭一切痛苦的方法——白骨观。
  白骨观出自佛家,是观想人的身体成为白骨的一种修行法门,复杂精微,大略说来,就是打坐乃至日常行住坐卧中,观想自己的身体寸寸剥离,渐成一具白骨;然后观最可爱之人,也是一具白骨,没有什么可爱; 然后观仇家之人,也是一具白骨,没有什么可恨; 然后观周围的人、全城的人、全国的人、全世界的人乃至一切有情生命都是一具白骨,无可贪恋。 旨在去除人心的贪嗔之毒,回归清静本性。

  从此,他便开始修习白骨观,开始是无奈,但逐渐竟沉迷其中,应该是理解上的偏差,以后的日子里,他几度练得对活着失去了兴趣,人也变得异常沉默。
  1937年腊月,在家里住了几个月的父亲,突然决定回卫营去,母亲哭着挽留,但无济于事。他感到了不祥,拉住父亲追问,父亲被问得无奈,只好说了自己的苦衷,那时他才知道,父亲有三个角色。父亲娶了母亲,属于尊神的逆徒,所以一直不敢带他母子回卫营;父亲常年在外奔波,是为了卫营人的生存,属于卫营人的救星;父亲因为救助卫营,而在抗日民众的眼中,属于汉奸。这三个角色让父亲疲惫不堪,现在他决心只做个好丈夫和好父亲,但认为总是要回卫营一趟,对真一师叔乃至乡亲们言明,这样才算了断、才能心安。

  父亲说,这次回来后就永远不再离开家了。可他分明听出了一句潜台词,这次如果不能回来,就是永远也不能回来了。
  于是他对父亲提起了白骨观,反过来劝导父亲放下一切,父亲叹息,说已经晚了,自己观得不够,希望他将来能观得透彻。说完这些,便决然地走了,这一走,就真的再也没能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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