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别塔——讲述中国当代大学生的围城故事》
第3节作者:
江南798 李维吃过午饭,像已经收过税的官吏,对这些小摊儿的兴致,至少在今天,是点到为止了。路上的李维像思春的少女揣测着未来情郎相貌性格一样揣测自己的舍友,听洵美说,大学的宿舍一般是不会变更的,舍友的如何跟情郎的如何一样,关系到这四年的幸福与否。李维想到这里,更迈大了自己的步子。宿舍楼是对称结构,分AB两面,李维在里面根本没有方向感,但时常有柳暗花明的感觉,云里雾里的居然还找到了自己的寝室,也难怪,青岛这座城市本身就不是正南正北规划,太阳老是看起来是从北边升起的,人类学说男人的方向感要比女人好些,是因为这条规律不是在青岛发现的。李维在进门的一刹那,盘算着怎样开口和新舍友打交道,借着看门牌号的间隙,有好好想了想,例如开门见山式——一见面就是十二分的热情;轻描淡写式——既不过度热情,更不十分冷漠;再或者是被动理会式——等他迎上来。李维在心里反复演练着“你好,我是李维,请多关照”,又觉得台词太长,练起来接不上气,况且还没有肢体语言,就直接改为摸着鼻子说“你好”,他生怕自己的舍友长的凶神恶煞,给人的第一感觉很差,那样,这些已经预备好的话根本排不上用场,李维又抬头看了看门牌号,捏捏了把手,轻轻地推开门。
那人一看就知道这也是新来的,一下子伸出手来,大方的像是推销保险并且去年已经买过他的那种,他伸出的手让李维搓手不及,真没想到这个新舍友如此大方,一下子打乱了刚才自个彩排过的话剧,这也使的李维没有心思注意他的长相,自个是既自责又侥幸——幸亏刚才没有摸着鼻子先介绍自己。那人一见李维有些发愣,又探了一下手指头,用洪亮的嗓门说:“你好,我叫吴自有,请多关照。”
李维从自己摸鼻子的念头中醒过来,克制自己摸鼻子的想法,伸出去手,不松不紧的握了一下,忙着介绍自己。这是李维生平第一次和别人行握手礼,自然既惊喜又惊奇,好在他不晓得握手礼的规矩——辈分高,地位高,年龄高的人先伸手,辈分低,地位低,年龄低的人后手接,印象里的握手礼一直是国家元首商业鉅子之流的特权,如今竟移植到自己这个穷学生头上,不禁觉得赚了便宜,怎么说也是先尝了鲜。更让李维没想到的是握过手后,吴自有就再也没说什么话,整理起自己的床铺,在寝室的李维好像刚签订完《苏德互不侵犯条约》的苏联,一下子被德国杀了个回马枪,好不尴尬。
吴自有有着马鬃毛一样奔放的头发,马一样漂亮的大眼睛,也有马一样修长的脸,还有马一样的高嗓门,却是个地道的驴脾气。因为生过天花,脸上像是被陨石砸过,依然还有几个粉刺像笋那样立着,这代表吴自有包括脾气在内的各项指标都还在继续发育。
吴自有一直呆在信封大的故乡,他买不起邮票,却盼着有一天能寄出去。吴自有是他们那个村子里唯一考上大学的孩子,这事儿用吴自有自己的话来讲,跟共产党建国这事儿一样大,从建国到现在,他算是头一个。吴自有最欣赏的两个人是培根和埃默森,尽管他是理科生,尽管他也没听说过这两个奇怪的名字。培根说知识就是力量,埃默森说知识改变命运,这两句话一直被吴自有当成座右铭并且合而为——知识就是改变命运的力量。这句话让他陶醉的像是蘸着蒜泥吃培根火腿——念大学至少已经是改变了一半命运了,而余下的另一半命运完全可以用牛顿力学的惯性定律顺理成章的来解释。吴自有的发小害怕吴自有变成朱元璋,跟他发了盟誓:苟富贵,无相忘。这群人包括吴自有都相信中学语文课本上的陈涉吴广起义的那句话:“王侯将相宁有种乎?”,好在吴自有不是洪秀全,不敢相信“王侯将相如此有种乎?”,更好在这群发小没有两千个,自己将来成了王侯将相,二十个诸侯王还是能安排了的。
吴自有的大学录取通知书,既是右迁的圣旨,又是信封上的邮票。临出发前,更恨不得自己是邮政的特快专递,无奈公家只兼顾公平,不讲效率,在火车上一坐就是一天,头一次坐车的吴自有好像头一次怀胎的女人,一连害了一路子喜,却快乐的像是个吃够了奶又吐着玩的婴孩。
李维干站在一边,也插不上手,想找点什么话来讲,想找机会报答吴自有的握手礼,而吴自有越是忙自己的,李维就觉得是不搭理自己,就越觉得亏欠吴自有的。李维忽然想到电话卡,吴自有一定是有电话的,那么也一定有电话卡,便问道:“你买了电话卡吗?”
吴自有把眼睛从枕巾上摘下来,愣看了一眼李维,又把眼珠子低回枕巾上。
这对李维来说正好,吴自有他肯定还没买电话卡,就让表姐再用一次她的脸蛋,接着说:“我能买到很便宜的电话卡,质量有保证?”
吴自有这次把头抽出来了,说了字“谢”,就出去了。
李维忽然觉得吴自有很有政治家的派,不仅没一句废话,更没有一个多余的肢体动作,又怀疑吴自有是不是有龋齿,李维脑海里浮现的人中只有美国总统华盛顿和吴自有很像,因为华盛顿既是个政客又有龋齿,以至于他讲话比文言文还洗练。
日期:2011-04-06 16:22:52
第一章(4)
余下的半天,李维像是害了癔症,觉得谁也看自己不顺眼,无聊的竟也不知道是怎么过的。一回到宿舍,又看见一位胖的只剩下风度的中年人,屁股像棉花糖一样胀在凳子上,却明显有着钢铁般的密度。头皮上的赘肉延宕成脖子后发光的褶子。
起初,李维以为走错了门或是来错了老年大学。那是李辰风的“活佛”爸爸,里面那位是李辰风的“徐娘”妈妈。活佛爸爸和吴自有都有一种好比外交辞令的节省癖,似乎嘴里嚼的不是舌头而是字典,节俭到一个字一个字儿往外蹦的地步,旁人眼里这也许是他的短处,偏偏“活佛”又十分健谈,显然是把这些当成了优点,抑扬顿挫的不像是唱昆曲,不像是口吃,十足像受了潮的机关枪。李辰风和“徐娘”大概是听惯了,但李维却是第一次听见人类竟然可以这样发声,一下子又脱不了身,只得挂在门框上。李维看见“活佛”像唤小狗那样摆着手唤自己,以为这家人顺便把宠物也送来念大学了,确信没听见狗叫猫叫之后,才弄明白原来活佛是在叫自己。
“活佛”开口就是“小同志长”,“小同志短”,到了谈话的后半截改口称“小同学如何”“小同学怎样”。幸亏不是叫“小兄弟怎地”“小弟弟怎地”,否则以后李辰风一定不会放过自己。
“徐娘”也在一旁搭腔,她的语速不是比活佛,是比常人快一倍,徐娘才是活佛家的机枪手。坐在床上的李辰风搬出一副阶级的嘴脸,才制止住活佛和机枪手的传教——活佛和机枪手一起传教才是最合理的搭配——活佛说不明白的,这世上只剩下机枪能说明白了。活佛是长着人民厨师胃口的人民公仆,精致些讲是百里侯,通俗点说就是一县的父母官。
李维忽然透彻了——中国的天底下,最聪明的动物莫过于资产阶级,而资产阶级最大的聪明莫过于把自己打扮成无产阶级——活佛又问道李维的年纪,李维还没说出口,活佛就打断了李维的话,说了些辰风年龄小不懂事多照顾云云。李维恍然大悟活佛的讲话方式和方法实际上是一种职业病,接着又明白刚刚活佛为什么通告自己的官衔爵位了,原来是为了叫自个让着些李辰风,确切的说是躲着点李辰风。不禁暗暗叫苦,李辰风定是个公子哥儿,一切都好像明清小说里面上天对吝啬鬼最大的报复便是娶一个泼辣的怨妇,生下一个纨绔的儿子,而在几百年之后的中国看来是行不通了,倒霉的不是活佛,而是百里侯治下的百姓。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
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