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觉得癞蛤蟆有什么好可怕的。不会咬人，看上去就很温柔。”
　　“可我觉得敢徒手剥癞蛤蟆皮的人什么事都敢做。”姐姐望着我说。
　　“不是敢不敢的问题，是想不想去干的问题。”我回答说。
　　“你想干的事情，你总是敢去做吗？”
　　“是。”我说。
　　“不管有没有束缚，有没有牵制，有没有违反规矩，不管代价有多大，只要你想，你都会去做吗？”
　　“是，不管代价有多大，只要我想，我都会去做，你以前就该知道。”
　　“我只是随便问问。”姐姐说，“我也不知道。”

　　“能喝多少？啤酒。”我问她。
　　“不知道，没试过。”
　　“敢比吗？”
　　“为什么不敢？不过到时候你得背我回去。”她说。
　　“这可不一定，也许是你背我回去。”
　　我让服务员搬来一箱啤酒，后来我们真的喝高了。我仿佛记得我前后去了三次卫生间。姐姐也醉了，她比我醉的厉害。走到人行道上，一阵风吹来，她就吐了。
　　她蹲在路边的花坛里，似乎打定主意赖着不走。
　　也许酒醉后有些难受，她竟堂而皇之地呜呜大哭起来。我只得坐在马路边小心陪着她，我想很快她就会停止哭泣。
　　偶尔有路人经过，仅仅对我们表示有限的好奇。他们肯定以为这是一对小情侣在闹别扭。

　　姐姐哭了好一阵，后来她索性坐在马路边，哭一阵歇一阵。我没有说话，我坐到她身边，轻轻搂住她的肩膀。
　　也许是太累了，她终于靠向我的肩头。嘤嘤哭泣，声音减小。我喜欢闻姐姐的发香，她用的洗发水总带着甜甜的味道。
　　“你越来越让人讨厌了。”姐姐忽然说。
　　“我知道。”我说。
　　“不，你根本不知道。你太叫人心烦了，我就快受不了你了。”姐姐声音懒懒的，仿佛哭泣已经耗去了她太多的能量。

　　“你是我姐，你总要受着。”
　　“受不了了，也不想受了，不想当你姐姐了。”她说。
　　“那也挺好。”
　　“不好，什么都不好，当不当都不好。”姐姐说。
　　“我们回去吧，你喝醉了，我背你回去。”我在姐姐面前蹲下身子，她忽然变得很听话，老老实实趴到我背上。
　　姐姐大概有九十多斤的重量，路不远，并不吃力。只是她卡在我脖子上的手臂搂得有些紧，让我呼吸不够顺畅。一路上姐姐都没有说话，我甚至以为她睡着了。
　　可当我把她背进电梯，费力地准备伸出手去按楼层号时，她却麻利地伸手，且按下了正确的数字。我疑惑她并没有完全沉醉。
　　“能下来自己走吗?”我问。
　　“那不成，一直要背到沙发上。”姐姐咬住我的肩膀，耍起酒性子。

　　“你到底醉了没有。”我故意问她。
　　日期：2011-01-05　16:05:38
　　“我没有醉啊，心里十分清楚，”她说，“我只不过有点难过，只是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心里难过什么，因为不知道为什么，为什么难受，只不过有点觉得难受。”她说话像咬住了舌头，夹杂不清。
　　我把她背到客厅，小心翼翼地移到沙发上。
　　“我想要喝水。”她顺势躺倒在长沙发上。“还有帮我脱鞋。”她低声喁喁。
　　我按照她的吩咐一一照办。
　　姐姐穿着工作短裙，长筒黑色丝 袜。线条很美，我委实不敢多看一眼。
　　递了一杯水给她，她撑起身子喝了两口，又躺倒在沙发上。
　　我打开电视，正重播新闻联播。我觉得看什么节目都无所谓，哪怕是看这个。
　　“快坐这里来，让我枕枕头。”姐姐说，“我想和你说件事。”

　　“想说什么。”我依言坐下，让她枕在我大腿上。
　　“我的脸是不是很红。”她闭上眼睛仰起头，想让我看得更清楚。
　　“有一点，不过很好看，像是一朵花一样。”我说。我说的是真心话，姐姐现在确实很美。映在灯光下的两朵红晕，如果用花来形容，再恰当不过了。
　　“你是在哄我，我知道，你没有说真话。”
　　“我赌咒发誓，我就觉得你是天底下最美的女人。”
　　“可我总要变老，额头上会长出很多皱纹。”
　　“你不会变老，五十年以后，你还是这个模样。我眼睛里的姐姐，总是这样的面容，不会变。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反正这像真理一般准确。到时候，你会发现我说的全是真话。你知道，我从不骗你。”我想叫姐姐开心，姐姐开心，我也觉得快乐。

　　也许是红晕上脸的缘故，姐姐的笑容看上去有些羞涩。
　　“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这样真好，我总喜欢听你说这些话。可是我不问你的时候，你总是不说。你明明知道我喜欢，可还要我求着你说。你这样很不好。”
　　她的头发妥帖地散开在我的腿上。
　　她的头发浓而密，光线映在上面，如同黑色火山石般。摸上去却是又柔又滑。
　　“我想和你说一件事，可是我好像又忘记了。”姐姐两个食指揉着太阳穴，仿佛努力回忆。“如果你听我讲，你该明白的，我一旦说出来，心里就好受些。”她像是自言自语，“可是我又忘掉是什么事了，也许不重要。”
　　“是不是关于我的身世。”我大着胆子，试着提醒她。
　　姐姐果然停住了手上的动作，她紧紧闭上眼睛，好像突然睡过去一般。
　　“是不是这件事，就像小时候他们开我的玩笑，说我是从垃圾堆里抱来的。”我等着姐姐和我说这件事。可她并不开口。“其实他们不是开玩笑，其实我真的就是从垃圾堆里捡来的，对不对。”

　　“这是什么呀?”姐姐忽然问道。她闭着眼睛揉捏着我的小手指，反复地问，“这是什么呀，这是什么呀？这么细，这么软，这是什么呀？”她又像在自言自语。
　　“这是小手指。”我说，“你想告诉我的事，是不是就是这些。”
　　“不是。不是这事。”姐姐睁开眼睛定定看着我说，“真的不是这样，你好傻，别人和你开玩笑，你也相信。”
　　“可我真的有听到，他们，包括爸爸，大伯，小叔，他们说起过我的身世。”我像是陷入热恋的傻小子，仿佛终于找到一次千载难逢的机会，急切地要表白自己的心思。
　　日期：2011-01-05　16:36:17
　　“不是这样。”姐姐打断我，“你不要这样想，他们是在欺负你，他们是嫉妒。我知道，他们不喜欢你，因为爷爷对你好。他们想欺负你，我知道，我不高兴他们这样。你不要听他们乱说。他们在你背后说些嚼舌头的坏话，你不要相信，我也不会相信。”
　　“他们都说什么坏话呢？”我禁不住问姐姐。

　　“他们很坏，他们说的话很恶心，你不要相信，也不要去听。我相信你就行，他们很过分。他们不应该这样。”姐姐闭上眼睛，喃喃自语道。
　　“他们都说些什么呢？”我小心翼翼哄着姐姐，“告诉我一点点就行。我只要知道一点点。”姐姐的话让我疑窦顿生，事情或许比我想象得更复杂，姐姐显然听说一些背后的隐秘。虽然那可能都是些闲言碎语。
　　“你不要相信，你不要听。”姐姐一味重复着这一句。
　　这让我产生了越来越糟糕的预感，这预告可怕极了，像是个渐渐增大的黑洞，它越来越快地吞噬周遭的一切。它是个怪物，它的吸力巨大，你一旦被发现根本就逃不掉。我当然知道这个结果，可还是想要看清它的真相。
　　“我当然不相信他们，”我说，“我只信你，只求你告诉我一点点就行。”
　　“他们说的你不要相信，因为我知道这不是真的，有人告诉我这不是真的。所以你不必相信。”姐姐说话越发夹杂不清。“他们说你来历不明，他们说你是爷爷偷偷抱来的，他们还说了爷爷的坏话。他们大逆不道，他们很恶心。”

　　我似乎终于明白这是怎么回事。
　　“你不要相信，因为我知道这不是真的，有人告诉我。”姐姐还在喃喃说着什么。
　　可我一句也听不进了，我的世界仿佛陷进去了，我真的掉进了黑洞了。这里像研磨机，它把你的搅拌成扭曲变形的怪物。它狠狠地踏在你身体上，只是蹂躏。它根本不在乎你的痛苦，因为你没有资格求饶，因为你在它面前太渺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