握了不知多久,一堵墙似的父亲站在他们的面前,粗布褂子上沾满了醭土,脊背和前胸的衣衫被汗水浸透,沉重的生活把他的背挤压的更低,花白的头发上已彻底被岁月的霜雪染白了。父亲的眼里离开莹润了浑浊的泪光,看起来憔悴而陌生,仿佛一夜没睡。父亲站立了很久,但他什么也没说,他弯下近乎僵硬的腰身,伸手把姐姐脸上的泪花花抹去了,又用手轻轻抚落姐姐头上的落叶,那种动作是温柔的,不像出自父亲的柔情。这是一位老实巴交的农民用肢体语言向孩子传递着自己的关爱和呵护,也是用这种显得笨拙的方式,在向自己的孩子表达着爱意和温情。只是对两个孩子说:“回家吧!”
坐在堤堰上的姐姐的情绪一下子失了控,站起来,扑在父亲的怀里,最后终有一声长哭像一只受惊的小鸟从姐的嘴里飞出来。接着开胸放喉,大放悲声,哭的肆意汪洋一塌糊涂。父亲用粗大的手轻轻地抚摸着姐姐的抖动的头,像是麦子成熟时,抚摸着他心爱的麦子。王明安的心头一酸,这些年把心思都放在庄稼地里了,从来没有关心过紫丁。他把头扭向一边,控制住自己正在以一种微妙但可以触摸到的速度迅速膨胀的情绪。稍微过了一会儿,他摇着头,语气伤感地叹息说:“我说过嘛,那是一朵谎花,结不出什么果实来的。起你认识马源,我的心一直悬在空中。现在水落石出了,我的心才落回原处。哎,各人有各人的命,世上有痴心的女子,哪有痴心的汉子啊!天黑了,回家吧……”父亲的声音苍老无力,像叫唤了一整夜的纺织娘,在黎明前夕困乏,变得微细而断续。
父亲说完这些话,好像把心中的憋闷给释放出去,压抑的心情也好多了。像是在田里捡了一捆柴火,走过漫长的路径,赶到家里时,把柴火放在地上,浑身就轻松了。
日期:2011-02-18 18:53:17
五十六
好事不出门,恶事传千里。对于紫丁遭遇到的重大的不幸,不消几天就传遍了月亮湾的大街小巷。紫丁出入来去也离不开生养她的月亮湾,他被熟悉的或不熟悉的人躲避,被她不认识的人评头品足。他们议论她的声音和注视她的目光就想峨眉山上成群结队的对付一名孤单游客的猴子们,在保持一段距离时对她小声窃语、诡谲指点,而在紫丁试图靠近时装聋作哑、敏捷分散。
随着枝枝叶叶的怪话被敲出来,众人的目光不约而同地聚拢在这个不幸的姑娘身上。突如其来的成了众矢之的,让紫丁确实有些措手不及。势头凶猛的就像紫丁和马源刚开始恋爱的那样。月亮湾里大多数的父老乡亲很可怜命运叵测的姑娘,当然,其中不乏一些幸灾乐祸的歹毒的个别人。不过,几乎所有人都同出一辙地认为,王明安的姑娘算是毁在马源这小子手里了。马源那惨绝人寰的撒下种子而不管收获的致命的一击,一般人是承受不住的,因为每个人的心里都明镜一样,未婚先孕对于一个姑娘而言这意味着什么。
她所知道的只是到处是窥视她的眼睛,那些眼睛就像夜晚的萤火虫和坟地里的磷火,令她发憷胆颤。
日期:2011-02-22 16:25:18
可是,让人们始料不及的是,没有过几天,这个饱经爱情风霜的姑娘挣扎着羸弱的身体出现在月亮湾的街道上了。乌黑的头发凌乱地纷披覆盖着,额头上包缠着一条白羊肚毛巾。脸色白生生像刚出缸的豆芽菜,没有血色,像大病初愈的那种虚弱的苍白。
看紫丁的容颜,她几乎是在一夜之间憔悴不堪起来,像一朵盛开的百合花,过早地经历风霜。看她在阳光下劳作,目光呆滞的模样,完全是一个新婚期刚过的小媳妇。没有几日,她的生活又进入到了惯常的轨迹,该做饭的时候做饭,该下地劳动的时候劳动。只是话头很稀少,一天到晚也懒得与人说话。
这个坚强的姑娘啊,在人们热切爱怜的目光中又重新站立起来,已经是个奇迹了,像《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里的保尔柯察金一样坚强。这就是黄河的儿女啊,不会轻易屈服命运的安排的。就连那些曾满怀幸灾乐祸之心想看她热闹的人,也不得不打心底对她肃然起敬。
她给所有月亮湾的人留下的印象就是憔悴了许多,再瘦的衣服穿在她身上也显得空空荡荡的。要是知道最近几天她的身心是怎么煎熬过来的,就不难理解紫丁憔悴不堪的原因了。十多天来,她几乎没有睡过一个囫囵觉,一般没有睡意,要么睡意很浅,噩梦缠身,梦境都以之前与马源相亲相爱的主题有关,早已没有牵连的往事清晰地浮现出来。醒来后,一次次祥林嫂般的哀叹自己的命苦,自己命运多桀,常常以泪洗面,泪沾枕巾。食量也锐减,紧紧喝点流质性的汤类借以维持生命的延续。
日期:2011-03-02 12:33:47
她不是没有想到过死,也曾身体力行地毅然去付出实施。想起和马源共度的时光,她心灰意冷的近乎昏厥过去。她想既然你绝情地离我而去,我在世上就没有存在的价值了,死了算了。但她在阎王殿里逛了一圈又回来了,没有死成。布丁在暮色的黄河大堤上见到姐姐水淋淋的裤腿,就是她在黄河里咬着牙走了一圈的明证。
那天,当她看见马源留给自己的绝交信,她拖动着体力不支的身体,走到黄河边。那个黄昏,周围几乎没有人影,田地里的豆苗都锄了两遍,也没有多少棘手的农事忙着去做,老早就扛着锄回家了。河边的紫丁把辫子解开来,玫瑰色的霞光照耀在她飞瀑般的发际上,加上溜河风的吹拂而过,便见金光万点,飘飘洒洒;又仿如六月飞雪,迎风飞舞;真给人一种清心洒脱,静如止水般的意境啊。
她细心地把头发放在涓涓东流的浊黄的河水里,在濯洗着自己心爱的发丝,洗发的过程缓慢而悠长。洗亮了发丝,好像洗亮了通往天堂的路径,那里车来车往,鸟语花香,真是世人追求的福地。河水先淹没了她的脚踝,河底沉淀的淤泥,有点软滑,接着就是小腿,大腿,眼看着生养她的河水把她的肉体吞没时。她留恋似的向身后的一马平川的千里沃野作别时,看见自己用血汗种植的禾苗时,那与自己刻骨铭心的一切的一切像母亲伸出手臂抚去她心灵的褶皱,像小时候抚去她眼角的泪痕一样。
我不能死,我真的不能轻易地死去,这里有我的父老乡亲,有我水肥草美的黄土地。她要活下去,经历了情感的大地震后,她要选择另一种方式活下去。她想明白了,命运使她和马源相遇,又鬼使神差地使她和马源分离。这不归于命运的捉弄,而是她和心爱的马源不是一路人,差别太大,门不当户不对。把心里的症结解开了,心事便渐渐地消沉下去。
无论马源做了怎样对不起她的事,打心底她是不忌恨他的,她生命中的第一个男人,流血的心伤渐渐结成痂后,她还一如既往地爱着马源想着马源,在心里把马源摆在自己的男人的位置上看待。一个女人对男人的痴情,对自己来说是一种罪过。
老天是公平的,让你品尝到甜蜜的味道后,也同时撬开你的嘴巴,把黄连般的苦涩大把大把地灌下。紫丁吞噬了感情的波折后,没有倒下去,而是每天加大劳动量来借以削弱失恋的痛苦。看着孩子那近乎自残似的劳动,王明安没有出面制止,心里刀割一样疼。孩子劳动说明自己想开了,没有被失恋蒙住了心智,那比蒙头憨睡强多了。
这几天来,王明安的心也在麦芒刀尖上颠簸不停,一时三刻都停歇不住,他本来就对紫丁和马源相互来往耿耿于怀,现在紫丁的遭遇被自己不幸言中,看着孩子整个人羸弱的几乎脱了相,煎熬成这般模样,他再也不忍心说埋怨她的话了。世上没有卖后悔药的,现在说什么都是废话,紫丁的伤口还在流血呢,自己不能再往孩子的伤口上撒盐吧。自从妻子改灵死了后,他就更加疼爱自己的两个孩子,这是自己后半生的宝贝疙瘩啊。他在心里把马源这小子咒骂了成千上万遍都不解恨,谈的好好的,把紫丁给硬生生地闪到一边了,这是有血性的男人干的事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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