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团血红色孤零零地卷缩在电梯角落，无声无息，肉嘟嘟的绯红，一双漆黑发亮的眼睛出神地凝望着她，直至电梯关闭，安静。
　　多多蓦然呆滞，血液瞬间涨满头顶。
　　那团肉的眼睛明亮空滞，隔着一道门，同她凝视，等着她。
　　多多快速跑回去，拼命地按键。
　　电梯门重新滑开。
　　没有什么，安静的空。
　　没有鲜血，没有婴儿，没有绯红色胎盘和滑腻缠绕的脐带，也没有怜望的眼睛，没有……
　　“怎么了？”龙晖发动汽车，忍不住问。
　　“他突然回来了。”多多淡淡回答，心在缩紧。
　　“谁？”
　　“我最亲的人，他让我无法割舍。”

　　“但……没有啊！”龙晖皱眉。“你究竟看到什么？”
　　“好像是灵魂。”多多说：“他是一个可怜的小人儿，也不知道有没有灵魂，可惜触摸不到。他很孤独，有点冷，但又不想让我靠近。”
　　“你能感知灵魂体？”龙晖有些吃惊，似乎并不奇怪多多的胡言乱语。
　　“嗯！想见的，我就会看得到。”多多说：“但无能为力，没有丝毫作用。”
　　她失魂失落，甚至没留意龙晖的话语中包含的其它意思，当然她也没兴趣知道。

　　汽车驶出灯华明丽的城市，走向郊外的黑夜。
　　天空闪电连连，隐有雷声。雨点飘落，洗涤着世界。
　　昨夜的别墅已经近在眼前，闪亮着模糊的灯火，就在雨水中。
　　第二夜。
　　无酒，煮咖啡，巴拿马Geisha咖啡。
　　多多喝咖啡，林正清抽烟。
　　苦甜的香味混合着飘散的尼古丁，室内朦朦胧胧，辛辣暧昧。

　　屋外在下雨，夜空中充满邪恶的水雾。黑的忧伤中，雨丝有如时间带着一丝柔软的质感。窗帘微微飘动，细碎的雨点声，隐隐约约，他手中香烟散发出袅袅灰雾，不可捉摸。
　　“这样的夜晚适合讲故事，尤其是特别的故事。”
　　“关于死亡？”
　　“唔！当然可以，我没有什么需要忌讳，很想听你的经历故事。”
　　“但我却不想再谈。”多多摇摇头说：“首先，心情每天都会在改变，现在我不太想讲话。其次，昨晚我讲得那些事情是我胡乱编造的，并非亲身经历。”
　　“哦？”林正清惊讶。
　　多多撇撇嘴说：“通常，我和陌生男人独处就讲些恐怖故事，吓唬一下，打消他想强bao我的念头。”
　　“哈！原来这样。不过，你编说的故事很有真实感，表情到位！”林正清笑说：“你好像一个奥斯卡影后，超越了我的想象力。我可以把这些情节写进小说里吗？”
　　多多问：“你是个作家？”
　　“无聊，我就随意写点文字，没有考虑过成什么家，随心玩。”林正清兴趣盎然地从书桌上将手提电脑拿过来打开让多多看。“今年，我在写一本名为《天窥》的小说，是恐怖小说，已完成了第一章，目前在构思第二章，我将我们的见面的过程也编进去，你帮我看看怎么样？”
　　多多品着咖啡，看文稿。
　　小说开头写着：“魔鬼从黑暗中走出来，带着天使的笑容。他知道，世界上还没有什么方法，可以从一个人的脸上探察他的居心。”第一章叫《心茧》，简单的故事，情节凌乱，讲述一个名为‘韩彬’的男子虐杀老婆的故事，内容诡异而残暴，大量血腥写实的细节非常精细，文字很有煽动性，不，应该说是有一种力，将人挟持到文字构造的情境，迫不得不去见证，目击一场可怕的凶杀，读得人头皮发麻，四肢冰冷，难于想象这些残忍的文字是由林正清这样外表斯文的男人而创作。

　　“很好奇一点，你写的时候，是在什么样的心理状态下？”多多喝完已经冰凉的咖啡，忍住恶心问。“感觉故事里有一种华丽的阴郁，仿佛有一双带着阴影的手，慢慢锁紧喉咙，让人窒息。”
　　林正清说：“我写得很慢，常常在黑暗中，体味世上有什么感觉最让人最恐惧。独自一人，但想象自始至终有一个非人的东西，透明的，不可触摸地游荡在我身边，它没有如何响动，悄悄窥视我，像观看电影、阅读小说一样偷窥。很奇特，我活着永远都找不到他，感觉唯有死亡后才能明白它是什么东西。这样的意识让我很难受，唯有记录下来，幻想空间里存在着一些被撕裂的灵魂，哀痛的生命，越是这样写，我越有种自虐般的刺激和悦意，好像噩梦醒来见到阳光早晨似的舒坦。”

　　他挥手划过虚空，静静感受说：“偶尔，我面前有紧绷绷的感觉，一些……很多莫名其妙的东西，它们都是知觉体，清晰地感知着我们的生活，一举一动，一个字一个字地注视着我们正在发生的故事。”
　　多多下意识地四处观望，室外、屋内、灯光明处、桌子下的阴影……她看到了正常的物体，林正清颤动的瞳孔，奇怪的表情。她笑说：“每个人都隐藏着一些不可告人的阴暗，总会担心被人偷窥，心理感觉。所以，我们要经常在阳光下晒晒才健康。”
　　林正清很安静，屋内顿时寂静。
　　多多听到自己的心跳，分辨不清窗外的雨声，闪电短促地打开黑暗透过天顶玻璃刺进眼睛里。她不想再辩驳林正清，明白自己也有同样的感受，很久以来，她以为世间仅有她如此，想不到，面前这个男人竟然具备同样的触觉。

　　额头酸胀，熟悉的感觉似乎就要来临，她拼命清空意识，强压着一幅幅就快要从记忆深处冒出来的，血淋林的画面……他骤然收缩的眼瞳，紧紧地贴着车窗玻璃，慢慢滑落，再也看不见……
　　“啊！”
　　多多难受地低哼，用手揉着前额，站起来倒咖啡。
　　她接着看第二章《凶间》，未完，仅是开了一个头，是她熟悉的酒吧情景，这让她轻松起来。
　　“这个打架斗殴的描写真夸张，你看多了黑社会电影吧？”多多笑说：“没有亲身经历过的事情，写起来就好假，其它的倒是还好，至少把我写得不错，很有女主角的潜质。”
　　她看到自己酒醉时讲述的故事。“这是我说的？我明明是熟睡了啊！”
　　林正清说：“除了没有最后结尾，你都一直在讲。话很乱，断断续续，散成一堆线头，你现在看到的这些文字是我重新整理过，外加想象，塑成形，但还是不够好，让人看着累，等以后我再抽空调整删减，形成一个独立的，很有意思的故事。”
　　“随便！”

　　看完小说，多多好奇问：“这两个章节似乎没有什么联系啊！往后的故事情节你打算怎么发展？”
　　“本来不知道，现在有主意了。”林正清指着多多说：“你的出现给我了灵感，我想让两个出生环境截然不同的男女相爱，最后却痛苦地收场，表现出明与暗，正与邪，人性所存在的矛盾和冲突，内心的对抗和挣扎。”
　　“哈哈！”多多笑起来，这样的情节真通俗，随便逛一个书店，都能在其中找到几百本类似的小说，灰姑娘和王子的悲情版故事。
　　“他并非王子，而是魔鬼。”林正清指着自己的头说：“一个失心人，通过特殊的脑部定位切除手术，抹去了过往的记忆，好似变成一个善良可爱的白痴。他同酒吧女孩相爱了，但在追溯失落的记忆后，赫然发现自己却是小说第一章里有虐杀嗜好的恶魔，所以他和她结局注定就是一场可怕的悲剧。”

　　“有点意思，这个突然而至的情节设定很好，出人意料，冲突会很激烈，我都有点期待你的下文了。”多多说：“切除记忆，真不可思议，听着就毛骨悚然。有可能做到吗？”
　　林正清神色蓦然阴沉，将头凑近多多。“你仔细看。”
　　他皮肤温热，散发着一股烟草味道，灯光雪亮亮地照着他的头顶，他脸型轮廓分明，俊朗优雅。
　　“啊！”多多猛然看清他短发下的头皮，盘绕一圈暗痕，分明就是开颅手术后留下来的伤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