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多！但印象特别的其中有一个。”多多皱眉喃喃说：“我经常梦到同一个场景，一个连续的梦境。在黑夜里，凌晨二点，很真实，很完整的梦。就如你说的，这个梦甚至让我怀疑，在那里才是我真正的生命经历。”
　　屋外的雨点突然变大，急促地敲打玻璃。假如从漆黑的夜空中俯瞰，这里的世界仅是一点橘黄微光。
　　多多眼神怪异，瞳孔赫然收缩。
　　“有若穿越时空，走过冰冷冷的迷雾，我突然清醒，在浮水之下，看到了一个陌生但熟悉的世界。不是我们的世界，没有梦醒，我就那么直接地去到另外一个尘世。”

　　多多看着窗外的黑暗接着说：“那是古代的长安，恍惚中觉得我是一个唐朝姑娘，名字叫绯烟，生在唐朝的长安城……”
　　“在梦中，你明白自己是谁？”
　　“是啊！我就是她。”
　　“非常奇怪。”林正清说：“书上说梦境往往就像教堂窗子上的彩色格子玻璃，可以看见，但永远记不住那复杂图案。”
　　“不！这个梦非常清晰，非常真实。似乎世界在我眼中是一个模样，但在梦是另外一个，很难想象谁更真实。”
　　多多叹气说：“每次熟睡以后，梦境就开始，一个相同的开头。在梦中，我抬起头，看到长安的天空，不为什么，我就明白着那是长安，古代的长安。它有着近乎透明的天空，城里到处是流动的人群，他们的衣袂、指尖，皮肤残留着牡丹花瓣微甜的汁液，以一种绚烂而哀伤的姿态飞逝、湮没……”
　　多多开始描述她古怪的梦境。以一种奇怪的叙述方式，像滴滴答答的雨点毫不留情地敲打玻璃顶，犹如落在皮肤上，带着一点忧伤的冰冷。

　　“……人群模仿着风的姿态飞快移动，我期待着能有一个人停下来，同我说话。然而所有的人都汹涌地绝决离我而去……我把脸轻轻地贴近长安城的城墙，那些粗糙沉重的岩石经过打磨以后成为平滑的方块，坚硬冰冷，我的眼睛似乎可以与长安城的城墙融为一体……”
　　“……夜晚，人都几乎走空了，长安忽然变的静谧无声。我坐在一家酒楼的门前徘徊，这里有歌妓，她们来自遥远的波斯、新罗，跳舞的女子舞步轻盈，歌声缠绕着塞外的孤烟，婉转、坚韧，始终有一个盘旋的空洞，让人晕眩。这个时候我时常会想起一些什么，又立刻忘记。隐隐约约记得那时候好像是天宝十四年，我的名字叫绯烟……”
　　林正清感到一些有趣，下雨天听这样的故事，有某种迷乱的穿透力，尤其是在无法入睡的时候。透过多多的描述他确实感受到了一个女孩，梦境中失落、迷离的女孩，漫步在花街，有着一双灰色的眼。
　　“这就是你的梦？你梦见了一个孤独待在唐朝的女孩。”

　　“不！现在我也认为，可能是她梦见了我。”多多沉默片刻回答。
　　“每一次，醒来以后，在一瞬间，我能感受到绯烟嘶哑地叫，试图叫喊、挣脱。在这个现代的陌生场景和陌生人，混乱的线条和诡异的图象使她迷失。”
　　“你知道吗？我的唐朝女孩有一双黯然的灰色眼睛。”
　　“她站在一片美丽的花朵前面，姹紫嫣红的花。”
　　“那是什么？”

　　“是牡丹，长安的牡丹花。”
　　“牡丹花开的时候，长安城会被笼罩在一片绯色的烟雾里。城里的牡丹花年年盛开，于是绯色的烟雾年年升起。我一直试图去穿越到它的边界，然而我依然不知道它在哪里。于是我迷路了，因为在梦里我的世界是黑色的，一直是黑色。直到出现一个人，有个男人突然出现，牵我的手，衣袖中弥散出清幽的气息。他似乎是我的爱人，名字叫苏浅。他说，我们要到一个没有冬天的地方去。”
　　“后来呢？”
　　“其实，这好像是个爱情故事。绯烟有个唐朝的爱人，他叫苏浅。夕阳下,他始终保持着明媚的微笑。但那时候长安似乎发生兵乱，唐朝姑娘被迫同她爱人，逃往到南方，最后被困在了长安以南，再也回不去了，她一直走在路上，但再也寻找不到她的爱人。”
　　“……我跟随苏浅，随着脚步混乱的人群前进。在漫长的路上我看到，野花在枝头寂寞开放，鸟雀在天空中扇动翅膀发出安宁的声音，牵动空气而形成的温和漩涡让我觉得伤感。”
　　“这真是一个特别梦，结局呢？”
　　“一场相聚，过后就是别离。从一开始就注定了，苏浅是会消失的，他的出现就是为了他最后的消失。”

　　“为什么？”
　　“没有为什么，没有理由，我无法解释我的梦。
　　“在南方，春天到来的时候我问苏浅，这里没有牡丹花，就像这里没有冬天一样。我们什么时候回去？让我们回到长安去吧！他转过头去叹气，无言以对地走了出去，并且从此没有回来。没有任何预兆，在梦中，他就这样突然消失了。”
　　“苏浅消失的时候，我忽然看到绯烟有一双浅灰色的瞳仁。人们问我为什么。我说，没有为什么，他只是突然地消失了，总有一天，他会回来。于是我被独自留在长安以南，没有牡丹开放的地方，日夜思念长安。我会问过路的人们，有没有看到消失了的人？
　　没有人回答我，我就不断地问下去，一直一直问下去……梦里，我最后被困在了长安以南，回不去了，始终微笑着等待和想念，自始至终。思念那个被笼罩在一片绯色的烟雾里的古城。”

　　“这就是我的梦，梦里只有一个结局。失去。
　　多多静默。讲完这句话后，悄然无息。
　　林正清突然发现多多的眼睛带着一点浅灰色，似乎同她的描述一样。
　　“我常常在想，为什么我会做这个梦？梦里为什么只有这个结局。有些人好像永远不会再出现，就像消失一样……”

　　不知不觉，多多居然又睡着了，似乎睡眠才是她的全部。
　　舒服地倦靠在宽大的沙发中，抱着厚厚的靠垫熟睡。她浅浅微笑，或皱眉……
　　林正清静听雨声，凝望多多。
　　妖异的灯火赫然闪动，在一瞬间，空气似乎在他的身旁微微波动。他没留意，也没有发现窗外的雨点在漆黑中变幻，一个几乎透明的黑影渐渐远去，孤独而伤感。
　　他茫然抬头，只见房间内尽是毫无生命的物件，冷漠入骨。

　　为多多盖上毛毯，他低声自言自语：“要找寻的人也许就是她了吧？无缘无故，但会有始有终。”
　　过了许久……
　　“叮当！”墙上的挂钟突然响了一声。凌晨六点。
　　在书桌前坐下，面对电脑，林正清写道：“无论生活精彩与否，是人都有故事。就像一本完整的小说，不断连载的小说。但我呢？内容仅是空白页，没有过程，只有这个开头片断……这本小说名字叫《非人》……”

　　“你害怕什么？
　　你又在恐惧什么？
　　苍白的梦魇？
　　黑暗中摸到一条湿滑的蛇？

　　空无一人的房间，耳边传来均匀的呼吸声……
　　林正清盯着电脑屏幕许久后接着输入几个字。“也许，我们都是鬼……
　　就在此刻，突然之间，林正清似乎听到一些细微的声音，原本安静的房间空气在轻轻颤动，很冷，冷到手脚麻木。
　　他的心中生出一种莫名的感觉，房间内似乎多了一个人，正用残忍而尖刻的目光打量着他的脊背，有若他刚刚写的文字：“黑暗中摸到一条湿滑的蛇……”
　　林正清深深吸气，慢慢转过头，蓦然看见沙发上真的坐着一个人。
　　一个神秘的男人。
　　酒瓶，酒杯，琥珀色的酒。

　　灯光阴影下，他一个人坐着喝酒，香烟夹在指缝间，烟雾腾腾。
　　他的模样一点也不可怕，很正常，但林正清的瞳孔却瞬间收缩。这男人的外貌几乎和他一模一样，除了留有短须，脸颊消瘦。
　　猛然一看，他恍若就是他在镜中的影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