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方是宁波一家国营进出口公司的外贸员。他在国内发了几个集装箱的服装到彼得堡，因为对彼得堡的市场不了解，货一时积压卖不出去。当时，俄罗斯的情况极其特殊，企业要么倒闭，要么私有化，要么在改制转型，相当混乱，经济几乎陷于停顿，失业率之高前所未有。再加上旧卢布作废，新卢布刚流通不久，表现不稳定，一路贬值，人们手头拮据，购买力很低。当时，在俄罗斯最流行的交易方式就是赊账，又叫代卖。老方的货是走海运过来的，在办理了报关手续后，把货提出来，拉到一个废弃的旧厂房里。说到工厂，我想补充两句。九十年代初，在俄罗斯各大城市，因为工厂倒闭，而闲置的厂房比比皆是。这些荒芜的工厂本来已无什么用处，但是随着中国倒爷的到来，大多数慢慢派上了用场。它们或被中国倒爷租用，当作货物仓库，或被俄国商人用来开办市场。在莫斯科，则更多的用作物流中心，接受来自中国各地的包机包税货物，也就是通常所说的“灰色清关”。

　　老方，四十多岁，中等个儿，长得白白静静，戴着一付金丝边眼镜，说起话来慢声细语。在领事馆一见到我，老方就赖上了我，软磨硬泡，死乞白咧地让我陪他去要货款。老方把货全赊给了俄罗斯人，催要货款就成了头等大事。他不懂俄语，连人家的地址都不看明白，当然也就无法讨要货款了。在老方死缠烂打之下，我决定帮他一把，毕竟都是国人，有福同享，有难同当，福怕是没有了，难就一起要经受吧。

　　我讨要的第一个客户是位老太太，名叫伊拉。那天晚上，我们敲了敲门，老太太让我们进去。这是一个单间，厨房，卫生间，再加一个房间。装修已经久远，壁纸陈旧，但看上去还是蛮整洁的。一条小鹿狗围着我和老方跑来跑去。没有别人，看来老太太是一个人独自寡居。听我们说明来意后，老太太打开柜子，取出一个钱包，从中拿出两万卢布递给老方。
　　“方，抱歉，我就卖了这么多钱，”伊拉说道。
　　“这……”老方欲言又止，他的意思是，怎么就这么点儿钱，太少了。
　　“实话实说吧，我有个女儿，在明斯克，她平时既不来看我，也不给我寄钱，我的退休金就那么点，我把卖货的一部分货款给花了”老太太一口气把实情道了出来。

　　我看了看老方，老方也看了看我，面面相觑，除了无奈还是无奈。老太太还有几件衣服没卖完，问我们要不要带走，老方思索了一下，摆了摆手。从伊拉家出来，老方脸色凝重，二十万卢布的货款只收回来十分之一，首战受挫。
　　我和老方一般选在晚上去催款，主要是考虑到客户晚上在家的机率更大点。另外，我白天还得去学校上课，没时间出去。
　　我们去见的第二个客户，叫玛莎，老方的本子上这样写着：玛莎，羽绒服2件，6万卢布；阿迪运动服3套，15万卢布；女毛衣3件，9万卢布，共计30万卢布。地址：列宁大街25号，14小区，5栋4楼2号。
　　我和老方吃过晚饭，早早地去找玛莎，我们来的正是时候，玛莎刚好在家。开门的是她的小女儿，叫那达莎。玛莎把我们让进屋，还没等老方开口，她就抱怨开了，
　　“方，对不起。我卖的货款让我前夫拿走了，我这儿只有五万卢布，你别嫌少啊。”说着，她把五万卢布递给老方。
　　原来，玛莎两年前就离了婚，之后一个人领着那达莎生活。丈夫萨沙离婚后找了个二婚女人，两个人同丨居丨了一段时间，女人嫌他酗酒成瘾，就带着孩子离开了他，剩下萨沙一个独自生活。重回单身的萨沙过起了酒鬼的生活，没有工作，没有固定收入，动辄就回去找前妻玛莎借钱，如果玛莎稍有不愿意，就会招致一顿拳打脚踢。玛莎忍气吞声惯了，这不，昨天萨沙又来了，索要二十万卢布，玛莎说没有，萨沙上来就拽玛莎的头发，疼得玛莎赶快拿出了二十万卢布，是她卖货的货款。

　　我和老方真的很失望，幸亏老方的公司是国营企业，这要是换成个体户，整个一个巨亏，老板不跳楼自杀才怪呢！
　　接下来的几天，情况更糟糕，几个房东晚上都不在家，害的我和老方白跑了不少冤枉路。我现在开始后悔接这个苦差事了，费力不讨好。接下来发生的一件事，让我彻底不再对讨账抱有什么希望了。
　　维克多是老方的一个客户，四十来岁，高个儿，文质彬彬，一副老实相。怎耐人不可相貌，我们就在维克多身前栽了个大跟头。那天晚上，我和老方照例去讨账，按照账本上地址我们找到了维克多的家。维克多开了门，一口酒气，脸上没有了赊货时的客气，很不情愿地把我们让进屋。当老方说明来意，把账本拿出来对账时，维克多矢口否认赊销一事。老方情急之下，将账本递给维克多，白纸黑字还怕你不承认。维克多接过账本，做了一个让人意想不到的动作：他把记录自己赊账的页码撕下来，再撕成碎片，撒在地上。现在可好，账没了，死无对证。维克多的举动让我们震惊，气愤，但又无可奈何，碰到这样的无赖就能自认倒霉。

　　一个多月差不多就是在这样失望、沮丧、气愤中度过的，偶尔也会碰到几个好的顾客，但实在是凤毛麟角，少的可怜。看来，老方的货注定要泡汤了虽然，老方的生意不好，但他并不伤心，这道理你我都懂，这是公家的，赔挣与老方关系都不大，对老方来说，做法很简单，只要往国内报一下账就行了。其它的事情一律不去操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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