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悲伤之城》
第15节

作者: 天暮之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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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期:2011-05-30 06:45:25

  (十一)
  冬季日短,又是阴天,所以,这座江南水城的黄昏,在慕亦彬的娓娓讲述间,不知不觉已很快降临了。
  慕亦彬也讲得有点累了,而且讲到这里,心里也黯然,便停了下来。过云影则垂着头,两手轻轻扶住了茶杯,正听得入神,可老半天听不到慕亦彬说话,也抬起头来;然而她还没来得及张嘴呢,已被慕亦彬的一脸倦怠弄得发怔,就只呆呆地瞅着他。
  慕亦彬见她这般神情,想着她是要自己继续讲下去,就道:“今朝就讲到这里吧,外头天也暗了。”
  这就使过云影愈发不知道该说什么了:是问他为何会显出这样的疲惫之色?还是要他接着往下讲?踌躇了好一会儿,过云影终究问道:“你的脸色……你阿是有点情绪不太好啊?”
  听了她的话,慕亦彬才知道自己的不良心绪早呈现在了脸上,便扭过头去,望向窗外已很朦胧的天色,半晌,他又转过头来,冲了她道:“我的心情是有点不太好,就象外头的天色,黯淡。”说到这里,他又叹息了一声:“唉~,我都有点害怕了,害怕自己的直觉。我的直觉特别准,只要我预感到的,最后都成了事实……这件事情也一样。”

  她又问:“啥个直觉?……最后成了事实?”
  他慢腾腾地答道:“就是那个夜里的我的预感,怕她第二天会消失掉。”
  她听明白了,却愣在那里,既便后来醒过味来,那问询也是小心翼翼的:“你是讲,她没有了,离开你了?……也就是讲,你们的这个故事结束了?”她很失望。
  他纠正她道:“不是她离开我了,那叫分手,我是讲她消失了。笨蛋,消失都不懂!……但这个故事还没有结束,重要的还在后头呢。”
  她越发糊涂了,道:“你讲的啥东西呀,乱七八糟的!她都消失了,哪里还有故事,不也就结束了。”她大概也是因为他叫她笨蛋,当然不舒服,说话的语调就硬了些。
  “我讲你是笨蛋,你还不服气,你没有脑子啊?”他不免恼火,也大声起来,近乎训斥地道:“只要一个人没有死掉,消失了,就不能再出现了?又不是空气,散得无影无踪的。”
  她拐过弯来了,自己也觉得真是没脑子,便抱谦地笑了起来:“我怎么一下子脑子这么糊涂。”
  他见她认了错,心里面顺畅了许多,便恢复了讲述的语调,又道:“那天夜里她住下来后,第二天,她就没有了影子,失踪了……第二天我还给她打过一个电话,我担心她阿会(会不会)出事体,又怕她老公打她,她没有接电话,后来她干脆就关机了。再后来,我既见不着她的人,也没有她的电话,再给她打电话,已经停机了。”
  尽管她也凭了直觉,对苏衣的失踪不光好奇,更觉得担忧,猜着可能要发生不好的事情,自然想听个究竟;但因为知道故事还会接下去,心里面又感到踏实了--她就只是静静地听着。
  可他讲到这里,又停了下来,想了想,道:“不讲了,还是下回再讲吧。天也暗了,改个日子讲给你听。”
  她侧过脸,也看了看外边的天色,果然愈加暗了,那浓浓的暮色很快就要变成夜晚,便点头道:“好的,那就改天再讲,咱们回去吧。”
  从茶屋出来,踏着被街灯照亮的路面――也还是那样潮漉漉的――走回家去,他与她却没有再多言。两个人都浸淫在刚才的故事中,他是心境凄晦;她则沉溺在他前面的讲述里,细细品咂着。

  但虽是说好了改天讲的,可晚上十点多钟了,慕亦彬又接到过云影的电话,说她实在没耐心等下去了,希望能尽快再听他讲述。她也被苏衣的失踪搞得越发不安,更勾起了好奇心,然而自个儿在家猜测,答案出来了,却又觉得荒唐;问老公会是怎么一回事,得到的回答也只是笑笑,所以她很快便失了平静,变得焦躁了。心烦意乱使她坐卧无宁,象没头苍蝇似的,一个劲儿地在屋子里转圈。后来,弄得她老公也烦躁起来,要她别这么神经了,要不,赶紧给阿彬打电话,告诉他,她等不及了,把时间改到明天,省得她在家里面发疯。

  最后她老公又说了一句意味颇深的话:“我看你是有点变态,就喜欢探听别人的隐私。尤其象阿彬,又是和你从小一道长大的,他的隐私就更吸引你了。”说得过云影好半天都没吱声。
  不过她虽被老公说中了心思,却还是照老公的意见,给慕亦彬打过来电话,约他明天就见面,继续讲这个故事。慕亦彬听她在电话里说,连她老公都被她弄急了,忍不住发笑,也只好答应,尽管他倒是真想歇一歇的,因为再往下讲,这个故事就开始变得悲伤了。
  过云影听他答应了,兴奋起来,在电话中大声说:“那明朝就在茶屋见,八点半,阿行(行不行)?”
  慕亦彬道:“好的,八点半见。”
  第二天,当慕亦彬到了茶屋,过云影早守候在昨天的座位上,连茶都泡好了――外面的天色也仍然阴晦,莽莽的灰云下面,寒风萧萧,总之,一切照旧,并没有大的改变。

  过云影见他按时赴约,便高兴地说:“万事俱备,只欠你这个东风了……今朝就在这里坐一日,把你的故事讲完。”
  慕亦彬坐下后,先是连着喝了几口茶,好象他一大早上起来就很渴似的,然后,又从自己的口袋里,掏出一张折叠着的纸。他刚想把它展开来,却听过云影又忐忑地道:“我想问一问,你的那个大拇指和这件事体阿有(有没有)关系?”
  慕亦彬睁圆了眼睛,瞪着她,似乎很吃惊。因为过云影早就问过他,他的回答是一次事故造成的;她又问是什么事故,他却含糊其词,不肯往细里讲了。但那时她也就相信了他的话,以后没有再问过。可今天她竟又记起这桩事来,并且推翻了他曾经的回答――这不分明在说他撒谎么?――他不禁赧颜,却以惊讶的方式表现了出来。
  她见他瞪圆了眼睛,赶忙道:“你别这么看我,吓人倒怪的。我可没有讲你撒谎骗人,我就是问一问,要不是就算了……就是你过去隐瞒了实情,也是可以理解的,这种事体的确不太好讲。”
  她的话很婉转,转瞬已销去了他的羞惭,使他自己也觉得曾经的隐瞒情有可宥,是用不着不好意思的。他就不再瞪眼睛了,却抬起左手来,象是给她看,好让她仔细地目睹;且自己也沉重地凝视着,仿佛由这只断掉了大拇指的左手,他让自己的心魂又回到了那风沙狂掠的北方,回到了再多的霓虹灯和华丽的楼饰也无法掩蔽荒凉的那座城市,在情人身边的那段日子,是痛苦与喜悦并存的,最终的结局,则是此生也难泯的哀伤。

  抬手良久,他倒底又放了下来,展开了那张纸,把它推到她的面前。她赶紧接住了,只一瞥,见是一首诗,就读了起来:
  我坐下来
  在夏日已尽的早晨
  在安静的房间
  以不变的姿态
  悄悄地,想你
  * **

  或者,我也会在黄昏
  伫立在敞开的窗前
  并不是为了遥望
  也不为倾听楼下的笑语
  我的静止
  只因一个原因,就是
  在我飘浮的光阴之间
  在我还能爱的时候
  以思念的方式
  把我的心呈给你
  ……
  读完了诗,过云影大为诧异,又被深深地打动了,手捏着诗稿,陷入了冥思,半晌都无语。

  当她究竟又开了口,却问道:“是你写的?”
  他回答:“我要能写出这样的诗来就好了,你也太抬举我了!……你啥个时候看见我写过诗?”
  她道:“也是的,我和你这么多年了,从来就没有看见你写过诗。”她停顿了一下,再道:“这首诗直抒胸臆,真是让我感动……噢,我晓得了,是她写的。”她瞧他点点头,又道:“没有想到你的情人还是个才女啊。”
  “也谈不上才女,不过真是有点才气。”他倒为苏衣谦虚起来,似乎过云影是在夸奖自己。
  她却又艳羡地道:“你真是好福气,有人给你写情诗。要是有人也给我写情诗,也写得这么动人,就好了。”她又叹息起来。
  他瞥了她一眼,想,是呵,有人给自己写情诗当然是桩好事,应当有福了;可她并不知道,与这首诗俱来的,却是如何苦涩的爱,此刻就变作了苦涩的回忆。但既然昨天已经讲了不少,就此中断了,让坐在桌子对面的幼时伙伴大失所望,也不是他所愿的,那么,纵使苦涩,也该隐忍着,还是继续讲下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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