韩彬说：“36年前，这里有个村庄叫槐树村，一个名叫韩翠秀的未婚女人怀孕了。可以想象，在那个年代未婚先孕将遭受多么猛烈的指责。她既不承认谁是她男人，也不肯堕胎，愤怒的村民剥光她捆绑她，拿剪刀剪秃她的头发，将冰寒的井水浇在她赤露的肌肤上，用藤条抽打……黑夜，她跑了，进山躲了几个月，天知道在她是怎么度过那个冷冬。她是坚强的母亲，临产前，羊水破了，她挣扎着爬到军队医院门口，晕倒在地上，已经有一双胎儿的脚挤出产道挂在裤裆。医院收留了她，为她接生，很多医生好奇地来围观，他们第一次见到连体怪物。母亲在医院住下来，婴儿被隔离观察，林医生告诉她，组织上决定为婴儿作分离手术，她很感激，军人很好，不但收养她还为小孩治病。手术后一年，她抱着半个分离开的儿子走了，将昏迷不醒的另外一半留在医院，她并不知道，两年后那个小孩苏醒，被林医生收养，脑袋里残留着血瘤，痴呆苟活。”

　　林正清涩声问：“我是那一个？”
　　韩彬说：“一个整体，怎么分彼此？”
　　他调出一幅照片，画面上，医生用一根长针穿刺婴儿的皮肤。“他们进行很多实验，触觉、痛觉、光感、神经反射……无论做什么，当实施刺激其中一半婴儿时，另外一半也得到同样的反应，这让他们疑惑，研究了很久，因为X光照片显示婴儿有两副完全独立的大脑。最后，林医生决定切离开婴儿进行测试，但由于手术后1号丧失肌体功能，未能产生结论。”
　　韩彬讲述时，语调平和，似乎这一切与他无关。
　　“后来呢？”林正清机械地问。
　　韩彬说：“收养的小孩长到八岁时，林医生的老婆遭火灾，怀着胎儿被烧死，他受打击神经错乱，被医院遣返回老家的卫生所做赤脚医生，整天酗酒，打小孩。直到有一天，林医生找到一本祖传的医书，里面记载着一个神奇的中药秘方，是一剂药丸膏贴单方，对骨神经萎缩病症有特强的治愈疗效，他恢复正常，开始秘密研究药方，十年后，他在县城里开了一个药店，售药，这疗效非凡的药为他带来可观的经济收入，致富。随后他在大城市成立医药公司，并发展壮大，有了私营的制药厂和医药研究所，五年后获得国外医药集团的投资，成功上市，扩大再扩大，最终在世界各地都有工厂，拥有世界一流的生物基因研究基地。”　　

　　韩彬笑说：“受他所赐，他的养子脱贫为富，死老鼠一般从阴沟里爬进广阔的粮仓，他在医学院毕业后到德国留学，获得脑神经运动学和细胞免疫系统学硕士学位，回国进入林药集团研发基地，从事人体基因研究，后任集团董事长。”
　　他拍拍书桌说：“林医生给我们留下的遗产可谓壮观，现在这地方是拥有全球最大的，技术设备最先进的生物医学研发基地。”
　　林正清思路清晰少许，问：“我怎么失忆的？母亲后来死了吗？”
　　“第一个问题稍后回答。”韩彬说：“另外的你生活贫瘠，住在槐树村跟着母亲几乎吃不饱，但很受她疼爱，直到她病死埋在槐树下。你成了孤儿，逃离老家四处流浪，很多年了，谁也不知道你在那里，干什么？一个仅有六岁的小娃靠什么生存？乞讨？偷窃？这一段人生经历是不是让你苦不堪言，以至于当我在一座寺庙找到你时，你竟然无法跟我完整地讲述过往。”
　　韩彬调出一张图片，一个光头留须的男子盘腿坐在蒲团上，脸颊凹陷，眼神空洞。
　　“是我？”林正清望着熟悉的面孔。“我做了和尚？”
　　韩彬说：“一个挑粪种菜的勤杂僧人，营养不良，有关节炎，肺炎，脚气，皮癣，轻度智障……我带你出来用餐时，你几乎将菜盘嚼碎。”
　　画面转换为男子爬在餐桌上海吃狂喝的场景。
　　韩彬笑说：“很多时候，我就算在饱餐后也会产生莫名其妙强烈的饥饿感，我以为自己身体机能失调，当见到你后，这才恍然大悟，原来我们的神经仍然莫名联接着，感应到彼此的缺失。”

　　“天翻地覆的改变。”韩彬按动遥控器，换动出一幅幅奢华的生活照，指着说：“再看看三年后你的生活状态，富贵逼人但不学无术，开跑车勾靓女，坐游艇搞派对，周游列国，抽大麻，泡明星集众淫乱，在拉斯维加斯赌桌上扔钞票……老家伙对你宠爱到用嘴含着，将你埋在钱堆里，任你白痴一样疯闹。在俄罗斯一个私人红酒庄，你甚至为一个无关紧要的高级妓女枪杀政要……叫嚷着要跟这个希腊女神结婚，瞧瞧！这就是真实的你。”

　　林正清望着画面上须发油亮、服饰精致的纨绔子弟形象，目瞪口呆。
　　“知道你和我的区别吗？”韩彬指着眉心说：“外形上，我这里多你一颗痣，但我们内心却远如天地。我像苦行僧一样日夜孤守实验室，剖析人体基因奥秘，研究细胞波形振动传导图谱，你却四海浪荡不羁迷醉女人，若不是先天缺失生育功能，你现在留在世界各地的人种可以组成小型联合国。”
　　他搓搓手说：“阴阳一体化两仪，你是我极致的另外一半。”
　　林正清摸着头皮上的伤痕说：“分离手术留下来的疤痕？不是失忆的缘故？”
　　韩彬点点头。

　　林正清很沮丧，面对详实的图片资料他不得不认同，但如此真像让他难于言对，内心强烈排斥着这个陡然变化的陌生身份，他甚至认为这些仍是幻觉。
　　难堪的沉默。
　　“沐莲……是谁？”林正清问。
　　“我老婆，两年前和我离婚了。”韩彬目光尖锐。“你现在已经彻底忘记了她吧？”
　　“你真的杀了她？”
　　韩彬目光陡然尖厉，片刻后缓和，说：“有趣的小说故事？突发灵感创作时，你感到很刺激？写出虐杀奸尸的情节让你有强烈的快感？”
　　“不知道，胡乱编造的。”林正清摇头。忽然想到之前带他来这里，惊鸿一现的绝色女子，他问：“那女人是谁？你干吗要伤害她？”
　　韩彬说：“试验品，一个低劣的生物复制体。”
　　“你们在做什么实验，克隆人？”林正清惊恐地问。
　　“在国家反人体克隆法案背后，全球凡是生物技术发达的基因研究中心，都饲养着一批克隆人，这已是公开的秘密。”　韩彬不屑说：“躯体克隆仅是粗浅的技术手段，而弥补克隆人的生理缺陷，赋予它们正常标准的智慧才是高等级研究课题。”
　　‘饲养’这个词语刺痛林正清，毛骨悚然，他陡然想到一个问题。他是不是韩彬的克隆体？用于行为研究？或专为主体提供活体器官组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