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3-31 07:27:31
非人(10)
走出磐龙寺,回首山峰,暮烟云翳,灰蒙蒙的古建筑群有若世外天宫。
路上,林正清精神恍惚,思维似乎还停留在诡异的梦。庄周化蝶,似实如真的幻景让他疑惑,难于分辨。连体婴儿、分离手术、思维传导……意识空间?这些疯狂的念头真是匪夷所思,他揉揉太阳穴,觉得应该赶紧服药,病症似乎在加重,竟然产生如此怪力乱神的想法。但他心底又隐隐排斥这个结论,荒谬的妄想中似乎有着清晰的细节和极其严谨的逻辑,腐浊着他的信念,让他几次生出冲动,想转身返回,再次沿着那片槐树林去找寻之前的踪迹。
多多跟林正清谈笑,见他面色清冷,心不在焉的样子,便问他是不是睡了受风寒不舒服。
“梦境有多真实?”林正清摇头问:“有什么办法区别梦和现实?”
多多回答说:“无论多么真的梦,也只是一个人的内心世界,而你现在睡醒了,是和我在一起。” 她伸手合掌对着林正清。“猜猜我手里有什么东西?如果是做梦,你肯定知道。”
“什么都没有。”林正清随口说。
多多呵呵一笑,摊开手,掌心里躺着一个折叠的纸条。“我为你求的护身符,愿你今后平平安安。”
林正清欣喜接过符,心头轻松起来。是啊!如果身在所谓的思维场,怎么会有真实存在的她?一切都是自己多虑,疑神疑鬼。他一把搂住多多,狠狠拥抱。发丝、明眸、笑颜……她是温热的。
多多挣脱他说:“我在磐龙寺遇到了渡空大师。”
“喔?”林正清惊讶。
“奇特的遭遇,犹如做梦,超越时空回顾自己的过去。”多多说:“无法用语言描述的感触。大师造就了一场梦幻,让我丢弃压抑的情绪,除去心魔感觉豁然开朗。”
林正清好奇问:“真有这人?他是什么模样?”
多多摇摇头。“总有一天,你会亲眼见到渡空大师。”她神情古怪,片刻后又说:“大师让我带一句话给你,‘此人,非此时。’”
“什么意思?”林正清一怔,陡然想到自己曾在小说里写,韩彬去见渡空,得到一句禅语‘非此时,并非此人。’这是当时他灵感闪现虚构的情节,意寓韩彬已入心魔,但若要佛门超度,却是时机未到。
神机莫测,渡空竟然不仅存在,而且和他曾相识?林正清有些迷糊,再次陷入难辨世界真假的猜测。
黄昏夕辉照耀,山林至滇池边,坐落着一片广阔的建筑群,一眼难于望尽。林正清忽然想,这地盘莫非就是林药集团的产业?地下深处的研究中心实验室,他的肉体木然躺在冰冷的仪器上?
傍晚,林正清和多多漫步滇池湖岸。
天空落霞满天,染红水面。沙滩上,多多光脚踩在水里玩耍,裙角被打湿粘在她洁白的小腿上。她快乐地笑:“真想整个人全都泡进湖水,暖暖的,就像待在未出生前的羊水中。”
水里有一大片芦苇丛,飞落着软絮。多多摇摆芦苇杆,让仿佛细白的雪,更多地飘扬起来,飞在风中。她在水滩上奔跑,来回追逐雪花,笑意盎然。女人总是容易被飘零梦幻的东西感染情绪。
林正清看得有些失神,忽然想到一句古词:“野有蔓草,零露抟兮;有美一人,清扬婉兮。”
“这场景难道也是虚幻?”他迷茫至极,转头注目湖面。
水底有一块粘满青苔水草的石头,随波晃动的绿,犹如一群吸血的蚂蝗蠕动,密密麻麻的蛆虫游聚,石头就像在水流中漂浮的头颅,女人的面孔痛苦扭曲,嚎叫……林正清打了个寒战,停止这个惊悚的联想念头。
“你也来玩啊!”多多转身倒退踏水行走,微笑着招呼林正清。
林正清犹豫,摇头。不知为何,幽绿的水让他有一种无法言明的恐惧。“好好看落日,要下山了。”他点燃一支香烟,凝望远处。阳光刻在他的脸轮,散发迷朦的光芒。
多多突然觉得,孤独的世界,来来往往的生命中,每一个人都是过客,一切东西都在匆匆而过。而这一刻,眼前的这个男人正同她分享一样温热的阳光,下一秒,或下一分钟,但明天呢?或许他也会突然消失,无影无踪,似乎仍然存在,但却无法找寻……
滇池对岸有一座连绵起伏的峰峦,轮廓宛如一位美女仰卧天水,脸庞、乳峰和微屈的双腿,妩媚动人,垂入湖水的长发,丰姿绰约。这是人称“滇池西山睡美人”的昆明美景之一。
传说古滇国有一位王子选妃,天神赐给王子一张画符,授意他将神符扔在空中,它就能将天下最好的姑娘带到他面前,那是他命中注定的意中人。
王子听言放飞神符,不久后却出现怪事,一块贴着神符的大石头竟从远方飞过来,从天而降,眼看就要砸在城楼上,王子见状大惊,张弓搭箭,对准石头“嗖”地射了过去,石头落地,陡然变成一位美丽的姑娘,模样分明是王子梦想中的人,但美人已中箭身亡。王子后悔莫及,痛不欲生纵身跳进滇池,而姑娘躺在岸边化身青山,成为永远的‘睡美人’,这天作之合的一场情缘以悲剧落幕。
“世间的真情爱念,有若眼前的流水悄然而过,可惜相爱的人最终却是无缘走在一起。”多多蓦然伤感,靠紧林正清,和他一起仰望天际,看落日,看变幻的云彩下,静谧横卧水岸的女子,朦胧、凄美。
林正清轻抚多多的头发,漆黑顺滑的发丝入手冰凉。
太阳轰然而沉,散发万束光芒。
多多抬头望他。光明转暗,他的面孔渐渐朦胧,至黑。
回到别墅,多多靠着沙发喂鱼,她之前买了一个鱼缸,里面照样是水草、假山、贝壳和珊瑚,依然是公子小丑鱼。鱼儿游来游去,快乐地争食,隔着玻璃望着多多。俄罗斯套娃放在旁边,笑容洋溢。
林正清在看小说《苏菲的世界》,书中,苏菲遇上了一位哲学老师艾伯特,她跟随老师学习了从古自今所有重要的哲学,终有一天,意识到自己生活在一个虚构的世界,于是她和艾伯特逃离了书本,也就是逃离了作者的虚构。
林正清自嘲想,也许自己的生活就是他笔下的小说,虚幻亦是真实。他该怎么书写结局?他最后能清醒逃离吗?
他放下书本,走到厨房拿了一个瓷盆盛满清水,端回来放在茶几上。
“干嘛?”多多惊奇问。
“做一个法术。”林正清说:“我在尼泊尔时,曾经跟一位僧人学过一种古印度流传下来的秘术,在水里滴一滴血,冥想离魂,将意识感知寄托在血液中,以某种独特的感知窥视世界。”
“灵魂出窍?”多多笑说:“你还喜欢研究这种东西?”
“我闲着无聊在世界各地游走,见识过很多秘术,有中国南部的妖符、东南亚的密咒、非洲的刺骨术……很多现象用科学无法解释,比如魂魄。”林正清取出一柄色彩斑斓的小刀,拔出刀鞘。他伸出左手指放在水盆上,准备用刀割手滴血。
刀刃形状古怪,在灯火下吞吐冰寒,锋利异常。
多多心惊肉跳,急忙拉住他。
“放心,只取一滴血,很小的伤口。”林正清说:“这个巫术叫‘血引寄’, 能把感知引入血滴,将灵魂藏在里面,恍如一体,以血明悟世界。”
“胡说八道,你以前真干过?”多多撇撇嘴。
林正清说:“试过几次,有点感觉但没成,现在突然想再试试。血滴取自我的身体,虽然已经分离,仍然同本体存在极其微妙的联系,有一种很难把握的感应,需要机缘巧合才能做到。”
多多犹疑了一下,放开他的手。
林正清闭上眼睛,过了片刻,重新将手掌伸到水面上,缓慢念道:“血寄灵魂,查生望死。” 他的语调十分古怪,念咒时仿佛骤然间变了一个人。
室内的灯光似乎蓦然黯淡一点,空间安静无风,窗外的夜渐渐远离,气氛怪诞而压抑。
刀锋划开指尖皮肤,皮层收缩,殷红的血迅速涌出形成圆亮的一滴,触目惊心。
“啪……”
血滴坠落,在水面凝滞刹那,突破液面张力堕入透明的水中,鲜红夺目。一股淡淡的血腥味散发开来。
多多莫名紧张,低头瞪着那一团蠕动的绯红,心神被牢牢吸引住,再也不能挪开。
血滴在水中慢慢下坠,如雾若绸,渐渐散开,过了片刻,融合于水变得有些混浊,似乎没什么奇特之处。
林正清闭目盘坐,悠长呼吸。
等了好长时间,多多正要说话,霎那间,平静的水面突然起了一丝变化。
水微乎其微地颤动,扩散出层层波圈,散开的血色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凝聚成一缕缕血丝,细若毛发神经,犹如水中鬼魅般的吸血虫,有生命一样蠕动,盘结。
恐怖的情景让多多汗毛悚立。
血线迅速收缩,竟然重新凝结成圆溜溜一滴。
尔后,它继续变幻,涨大,形成一个中空的血泡。涟涟漪水面之下,好似浸泡着一个半透明绯红的蛋胎。血泡蠕动,一张一缩,有若心脏跳动,或是一颗光溜溜的眼球,鬼魅地窥视着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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