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6-02　07:01:00

　　（十四）
　　回到自己的房子里，我才镇定了魂魄，既然和苏衣的老公离得远了，也就不再感到威胁。然而心悸全泯以后，我更感到不安，隐约觉得自己今天的找上门去，恐怕给苏衣惹下了大麻烦。
　　果然，这令我深感不安的事，翌日就发生了。
　　第二天上午，我正在工作室中和程亦驰讨论一项设计，他瞧我总有点心神不宁，就盯着我细看了一会儿，尔后道：“木头，你咋回事，怎么魂不守舍的？昨天一天都没来，我还以为你病了……前天去找你的那个姐姐，找着了呗，是不是……。”他没再往下问，似乎已经从我今天的情绪看出点名堂来了。
　　而我此时心里依旧惶惶的，所以，听了他的话，只勉强笑了笑，并没有回答。他也不再提苏衣的事，又将话题转回到了设计上面。就在讨论快要结束的时候，我的手机响了起来，使我浑身都一悚，并且这惊悚又马上反应到了我的脸上，被程亦驰觑个正着，令他也奇怪起来。但他或许又想到了苏衣，大约心里面也有数的，就没有吱声，见我从腰间皮套里往外掏电话，却从椅子上站起身，往那边他的办公室去了。

　　我掏出手机来一瞧，是个陌生的号码，猜测这可能是苏衣的新电话，便赶紧接通了。可我“喂”了一声后，电话那边却沉默了片刻，一个女声才说起话来，正是她的声音。尽管才一个月没听到，但我感觉竟象隔了一岁，思念使时间变得缓慢而漫长，因此，当再次听到她久违了的声音，还那么熟悉，就令我满腹酸楚，眼眶也不觉微微湿润了。
　　然而我又无话可说，心里却清清楚楚，她打来电话，肯定是为了昨天的事――我的上门去找她，已经给她惹出了大麻烦――而她草草地问候完了，也陷入了沉默，我的心不自禁地狂跳了起来。
　　后来，她也只说道：“你到医院里来吧。”
　　我问清楚了她是在哪家医院，便遑遑走到隔壁，冲程亦驰道：“你能送我去医院吗？”
　　程亦驰正伏在自己的办公桌上面，边抽烟，边阅着一份资料，耳闻我的脚步急匆匆地进去，再听我说要他开车送行，便抬起头，很深地看了我一眼。但他没问我是什么事，似乎凭了直觉，他也就明白，这或许是我不愿向别人讲的，所谓难言之隐，就只朝我点了点头，道：“我也准备要出去……我先送你去医院。”
　　在往这家位于黄河边的医院走的路上，我坐在程亦驰旁边，一直都没有讲话。缄默里，我想象着苏衣被伤成什么样子了－－无需她告诉我，我已晓得她的老公打了她－－想到那个彪形大汉，又是那样狂野的气质，我便不寒而栗。这样的男人若是失掉了理智，下起手来，肯定很重的，而苏衣又那么柔弱。到了医院，我在大门口下了车，就让程亦驰去办自己的事，又告诉他下午我可能不去公司了，然后往医院里面走去。

　　苏衣也已从观察室里出来，早在门诊的体检中心等着我了。由于今天没有体检的人，体检中心的宽敞过道里除了一个搞卫生的妇人外，再无旁人，空空荡荡的。她就坐在一侧的蓝色椅子上，当我从外边进去，连脸都没有转过来，只斜瞅了我一眼，又低下头去了。我走到她跟前，站着瞧了她片刻，才在她身旁坐了下来。这时，我的心情当然沉重，也沉默无语，只凝视着过道对面的椅子。
　　后来，还是她先问我道：“你是不是先找到我单位上去了？”她抬起头，又扭过脸来，瞧着我。
　　我点了点头，也转过脸去看她。但我才一瞥，已愣在那里，几乎都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了－－她的那张变了形的脸令我震惊：我是坐在她右侧的，所以，她要是不转身，这一边的脸基本上是原样，看不出有什么变化；待她正面朝了我，那被重殴的痕迹才清晰地呈现，左半拉脸因为青肿，竟鼓得象块面包，左眼更成了一条缝，她就只能用右眼来看东西了。我瞠目瞅着她，眼珠子一动也不动，心里难受极了，又想到这是我造成的，便越发内疚。

　　然而她的眼睛里不仅没有怨恨，除了一如往日的温柔外，居然还有一缕惭愧。仔细瞧了我好半晌，才又开了口：“你别恨我，好吗？……是我不好。”说着话，她的眼泪已挂了下来。
　　我本已因为她的那张脸感到心如刀割，再听她毫无怨恨的温婉之语，竟是祈求我原谅的，就愈加哀伤。我又能说什么呢？我真是一句话都讲不出来，只是随着她的下泪，我的眼泪也泫然而落――两个人便相对潸然。那一直在扫地的清洁女工，也被这一幕感动了，收起了长柄苕帚，却坐在那一侧的椅子上，专注地看着我们。又过了一阵子，她大约实在忍不住了，就俯身过来，双手搂住我的脖子，将头伏在我的肩膀上，“呜呜”地失声，痛哭起来。

　　一定是她的哭声大了，便惊动了体检室里面的人，两个好奇的小护士先是从门上探出头，接着又走了出来，一个倚着门，一个站在过道中间，都投过来关注且同情的眼光。再加上那个清洁女工的目不转睛的凝视，虽还谈不上睽睽众目，也令我有些窘，就想提醒她。可瞅着她如此凄伤，我又实在不忍心打断她，想，让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或许还好一些－－人们当遇到这样的事，往往是劝，让正伤心的人止住悲泣，这实在是一个错误，这种时候，落泪，尤其是哭出声来，才是一种治疗，可以抚慰那被重创的心灵－－所以，我也不再顾及那三个观望者，却俯下头来，用自己的脸颊贴住了她的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