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6-04　06:55:16

　　（十六）
　　我被她的诗深深打动了，可仅仅听一遍，当然记不住，就要她把这首诗发到我的邮箱里。第二天下午，我和程亦驰正在外面购买耗材，她打来电话，说是在家里上网，而询问我的邮箱，我告诉了她。待购齐了所需的几种材料，已到了下班时间，我和程亦驰就在外面随便吃了顿饭，尔后，他开车先把我送到我住的楼下，再回公司，将那些耗材放下。然而我记着苏衣发到我的邮箱中的那首诗，并未回自己的住处，却进了附近的一家网吧。但我也没有直接打开我的邮箱，倒惦念着她的病，就先打开了百度搜索，再点击“癫痫”，看看网页上的有关这种病的资料。

　　看了好几种关于癫痫的资料，我却被它们共同的一点说法弄得紧张起来。当最后看到癫痫病的预防这一节，那么严肃的讲法，我不禁愣住，呆坐在电脑前，一时都转不过弯来。好一晌，我才被旁边座位上的两个少年的大声笑骂吵醒了。从发呆恢复到正常状态，我不由得倒吸一口凉气，心里面直发虚。那资料上分明写清楚了，癫痫病人是不能饮酒的，因为饮酒与癫痫的发作有着直接的关系，有的酒精过敏的人，只要一杯啤酒便足以让其发作。这就令我记起我与苏衣头一回做爱前，在那家上海餐馆里，她的纵酒－－她的酒量分明很小的，平常又不沾酒，因此，那天她虽然才喝了小半瓶，就已半醉了，但她却象发了疯，竟然还要接着喝－－要不是我抢过剩下的大半瓶啤酒，由着她喝下去，她肯定会酩酊大醉的。纵使那天她是有备而来，一定先服了药，然而若是喝得烂醉的话，恐怕药物也无法保证她不犯病，那么，她的这种行为就不仅叫我后怕，也很费解了――她似乎是有意无意地想让自己发作？

　　此时，网吧里人多了起来，虽是多数人都不讲话，只盯住了面前的荧屏，入神地用双手在键盘上操作着，可偌大的网吧也被一种沉闷的嘈杂笼罩了，象是有许多人声，在我耳边窃窃私语，那不多的年少者的轻狂笑嚷，则愈发添了热闹。但这一切并没有搅乱我的冥想，或者竟可以说，外在的嘈杂，倒更清晰地映衬出了我内心的惊悸。
　　渐渐地，我从困惑与后怕的杂沓中理出头绪来，就由她的那次纵酒，窥探到了她矛盾而狂乱的内心：她所说的，在理智的声音和内心的召唤之间的傍徨和挣扎，其实并没有全部讲出实情，她对我还是有所保留的。这一刻，我又听到了她心底的另一种声音，那就是对她老公的深切的感激和依赖。这另一种声音，更让她在想要亲近我时，不免陷入绝望，又想要逃避，离开我远远的，于是，她就在渴望与绝望、忠诚与背叛、依恋与爱之间傍徨着、挣扎着。对于她，我的那张床榻所构成的天堂，既洋溢了幸福，也同时充盈着无法抹拭的苦楚，将她的心分裂了开来。她不知道自己是迷失了，还是作出了正确的选择，再加上头脑中的声音，她能够最终从狂乱里挣脱出来，和我肢体缠绵，已是很不容易了――到头来，终究是爱占了上风。

　　可以设想一下，如果那天我也一时高兴，就由着她把那大半瓶啤酒喝下去，她果然烂醉了，说不定真会犯起病来，那又会是一种怎样的情形呢？很可能，我和她的感情便到此打住－－才开始，就已夭折了－－这或许倒是她暗暗所愿的，犹如她更渴望着和我同枕欢洽。那么，我前头对她的理解显然是片面了，我仅仅了然了她的一层心思，而另一层愈发隐匿的，我此刻才悟到的，却是这近乎疯狂的心态，想着大醉以后，一旦发病，则我俩的邂逅之缘也就化成了泡影。

　　我感觉自己象被卷进了旋涡，已是身不由己，一时间，我都忘了来网吧的最初目的，就想不到要打开邮箱，只坐在那里，心事怔忡。
　　正茫然坐着，我忽地竟又听到了乡音，那声音就从我斜对面的一台电脑后面发出来。我探头去看，便瞧见一个二十出头的女孩子，大概在用ＱＱ聊天，眼睛盯住视频，又戴了耳机，正对着小小的话筒那么清脆地说笑。她地道的无锡口音，既使我惊喜，又令我忍禁不俊。我便细觑这女孩儿：她的带了两个浅浅酒窝的笑靥，以及说着说着便要借助脸上的表情来加重语气的皱眉头、瞪眼睛，或是歪过头来，冲视频作出认真、严肃的神色，真是很可爱的。而她也确是一个典型的江南少女，生得眉目清秀。然而时间长了，她发觉了我的凝视，先是脸上的表情就不自然了，那笑靥也有些僵硬，接着，她又用眼角的余光扫了我好几回，最后大概实在无法忍耐了，就仄转脸来，直勾勾地也盯住了我，仿佛用她尖锐的目光告诉我，别老这么盯着她看。我被她愠怒的直视弄得不免汗颜，赶紧掉转眼光，假装看自己面前的荧屏。

　　好一阵子，我才缓过来，不再忸怩了，也不敢再去看那年轻的异性同乡；可我又想，她当然不知情了，还把我看成一个平常的色狼，如果她知道了我竟是因为她的乡音，才对她这么感兴趣，大概就会是另一种反应，说不定还要对了我笑吟吟地问候一声呢。然而那被她活泼泼地讲出来的无锡土语，还有她那江南少女的纤巧脸庞，早让我心里一动，唤醒了我的思乡之情，于是，我又蓦地极想听到马思聪的《思乡曲》，想让这熟悉的曲子，来陪伴此时的我对迢迢桑梓的念想。我关掉了癫痫病的网页，再由百度搜索到马思聪的这首小提琴曲，点击、打开以后，也戴上耳机，靠在皮椅上面，闭上眼睛，专注地听了起来。

　　小提琴缠绵清丽的音色，那么悠悠地诉说着，似乎就是在讲述一个身处异地的游子的故事。当他终究倦怠了，便开始怀念故里，而故乡却遥遥不可及。是的，我当沉湎在《思乡曲》中，被那么优美又幽怨的旋律纠缠住，我的一颗已迷乱的心，渐渐地，也沉入了忧郁；我也想到了要归去，我同样倦怠了，不仅对外界的人事，竟是对自己，都深觉失望。
　　这种黯淡的情绪使我象是患了病，整个人都恹恹地，提不起精神来。后来既便勉强打开了邮箱，也并没有仔细地把苏衣的诗再读一遍，却只草草复制了，又保存到Ｕ盘里面，就离开了网吧。回到自己的房间，我也仍旧不能摆脱阴郁的心绪，浑身都感觉疲乏，便一头扎到床上，昏沉沉地睡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