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得不承认,王小波是现当代文学难以逾越的一个高峰。”有套《王小波全集》的“出版说明”是这样说的。本人阅读书籍有一个不太好的特性——有些书籍,即便是经典名著,我读了两三页后就无法再读下去——这大概就是人们常说的无缘分,勉强不得。但我读王小波的文章,可以连续三四小时读而不倦。
最近,我一口气读了王小波先生的《黄金时代》,还把他的一本杂文集给读完了。当我读到尾段中的一篇《写给新的一年(1997年)》时,想到他是死于这一年的,想看看文中有没有暴露出死前征兆。我非常小心地往下读去。
读文章开头,我就感到不妥。文章的开头是这样的:“又到了新的一年。一年年地过得真快。转眼之间四十多年就过去了,真让人不敢相信。在新年来临之际,本来该讲点凑趣的话,但我偏偏想起自己见过的种种古怪事来。我小的时候,大概是六七岁时吧,见过一件有趣的事……”他不是在回顾过去的1996年,而是回顾过了去的四十多年,似乎要对自己的一生作一个总结。相反,《写给新的一年(1996年)》的开头是这样写的:“我们读书、写作——1995年就这样过去了。这样提到过去的一年,带点感慨的语调,感叹生活的平淡。”
接下来,王小波先生写了四十多年来目睹的几件古怪事。第一件事,发生在他六七岁时,成年人都在忙着做一种叫做"超声波"的东西,这件事让他感到奇怪。第二件事,发生在二十多年前,他看到好多人在医院门前排队,他们在等医院的人把鸡血抽出来,打进他们的血管里。第三件事,最大的古怪是在知识的领域里,“文化革命”里有过一个工农兵学哲学的浪潮,据说哲学就是聪明学,学了哲学人就会变得很聪明,可以解决一切问题;但当时的人学的并非真正的哲学,而是一些很简单的咒语和小诀窍。时至今日,文化人总在不断地发现新的咒语和诀窍。他说,这类东西,“热起来人人都在搞,过后大家都把它忘掉。最后只剩下我一个人记着这些事情,感觉很是寂寞。”
最后,文章说:“岁末年初,总该讲几句吉利话:但愿在新的一年里,我们能远离一切古怪的事,大家都能做个健全的人——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话比这句话更吉利。”
里面有“远离”、“健全”两个关键词,令我浮想联翩。人活在世上,你如何能做到“远离一切古怪的事”?除非你离开人世!到了这年的4月,王小波先生做到了。“做个健全的人”,只要人还活着,就是不健全的,不知道什么时候会犯错。所谓“盖棺定论”,不到“盖棺”时,不能定论一个人,因为他未全。除非你死了!到了这年的4月,王小波先生做到了。
“但愿在新的一年里,我们能远离一切古怪的事,大家都能做个健全的人——我实在想不出有什么话比这句话更吉利”,相反,楼主实在看不出这句话有什么吉利,根本就不应该用“吉利”这个词。比这句话更吉利的话多的是,怎么会想不出来呢?每到岁末年初,那吉祥短讯——有正经的,有搞笑的,如“新年快乐”,“新年进步”,“新年气势如牛(丁丑年)”等,满天飞舞,目不暇接。除非死之将至,已经不需要这些了,说什么都没有用,不快乐,不进步了……——楼主的胡乱思维。
对比一下《写给新的一年(1996年)》所写的:“随着新年钟声响起,我们都又长了一岁。这正是回顾和总结的时机。对于过去的一年,还有我们在世上生活的这些年,总要有句结束语:虽然人生在世会有种种不如意,但你仍可以在幸福与不幸中作选择”。“ 我们都又长了一岁”,充满生机——年年长一岁则生命没有终止;“可以在幸福与不幸中作选择”,充满活力——作选择而不是要远离,如意时当然是活下去,不如意时也是要活下去的。
人无心,天有意。
有人可能觉得我无聊,那你就跳过去吧!楼主不觉得无聊,所以写了这段文字。
日期:2011-6-29 23:35:00
附录一:
写给新的一年(1997年)
王小波
又到了新的一年。一年年地过得真快。转眼之间四十多年就过去了,真让人不敢相信。在新年来临之际,本来该讲点凑趣的话,但我偏偏想起自己见过的种种古怪事来。我小的时候,大概是六七岁时吧,见过一件有趣的事:当时的成年人都在忙着做一种叫做"超声波"的东西。比我年长的人一定记得更清楚:用一根铁管砸出个 扁口来,再在扁口的尖上装上刀片。据说冷水从扁口里冲出来,射在刀片上,就能产生振荡,发出超声波来,而超声波不仅能蒸馒头,更能使冷水变热。假如这超声 波能起作用,那么我们肯定不会缺少热水——何止是不会缺少热水,简直是可以解决一切能源问题。那时公共澡堂的浴池里到处埋伏着这种东西,去洗澡时可要小心,一不留神就会把屁股割破,水会因此变红,但也没因此变热——到现在我们洗热水澡还要用煤气来烧,看来这超声波是不起作用的--这也没有什么。奇怪的是这件事就没了下文,再也没人提,好像是我自己梦到了这件东西,就是这件事让我感到奇怪。
另一件事情发生在二十多年前,当时我是个知青,从乡下回来,凌晨赶头一班电车回家。走到胡同口,那儿有家小医院。在朦胧的曙光里,看到好多人在医院门前排队。每个人都挎了个篮子,篮子盛着一只雄赳赳的大公鸡。当时我以为那家医院已经关了门,把房子让给了禽类加工站,这些人等着加工站的人帮他们宰鸡。谁知不是的,他们在等医院的人把鸡血抽出来,打进他们的血管里。据说打过鸡血之后,人会变得精神百倍,返老还童。排队的人还告诉我说,在所有的动物中,公鸡的精神最旺,天不亮就起来打鸣,所以注射公鸡血会有很神奇的作用--但我不明白起早打鸣有什么了不起,猫头鹰还整夜不睡呢。那一阵子每天早上五点钟我准会被打鸣声吵醒,也不知是鸡打鸣还是人打鸣——假如打鸡血会使人精神旺盛得像只公鸡,可能他也会在五点钟起来打鸣,这样就省了闹钟了。当然,这件事 也没了下文,忽然间没人再打鸡血,也没人再提到打鸡血的事,又好像是我在做梦。
假如我不是从六岁起就在做梦,一直梦到了如今,这两件事情就值得在岁末年初时提起:我记得人们一直在发明各种诀窍,企图用它们解决重大的现实问题。用小煤炉子炼钢,用铁管做超声波哨子,用这些古怪的方法解决现代工业才能解决的问题。把鸡血打进血管,每天喝掉好几盆凉开水,早上起来站在路边甩手不休,用这些方法解决现代医学解决不了的问题——既然说到了甩手,就不如多说几句:有一阵子盛传甩手治百病,到处都是站着甩手的人,好像一些不倒翁。可能你也甩过,只是现在不记得了。忽然间就不让甩了,据说有个恶毒的反革命分子发明了这种动作,以此来传达一种恶毒的寓意:让全国人民都甩手不干了。现在最新的诀窍是:假如你得了癌症,不必去医院,找个大气功师来,他可以望空抓上一把,把这个癌抓出来。这些诀窍在科学面前,只能用古怪二字来形容。但我说到的这些还不是最大的古怪。最大的古怪是在知识的领域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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