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阴戏——重现世间的死人庙会》
第20节作者:
李加本家 我被他看得有些尴尬,想拿出打火机给他点上烟,结果一摸上衣口袋,才想来打火机已经到了他的裤兜里。兆旺从他肥大的裤兜里摸出我的塑料壳打火机,给自己点上烟,得意地把我瞥着。正巧这个时候,一辆面包停在了路口,车上下来几个看上去像是散客的游客,兆旺就立刻撇下我,迎上去说:“去景区的?要不要导游?带你们走小路,进景区不要票……”
原来他是靠这个赚钱的,难怪一开口就把我当游客哄。
2012-7-2 15:52:00
我看兆旺跟那几个游客纠缠,估计他也没兴趣再搭理我,就自己往停在那儿等着揽客的几辆汽摩走过去。
我们这儿去景区的路都修得宽敞漂亮,但进村仍是土路,我去县城读书的时候是这么个宽窄的路,我读完大学毕业回来还是这么个宽窄,据说有拨款给村里修路,但村里收进去的钱舍不得拿出来,拖了好几年,土路还是土路,只不过我小时候土路上拉人是骡子,现在换成了汽摩,过去路上是一摊一摊压扁了的骡子粪,现在路上是一阵一阵扬着土,避都避不掉,一走一头土,那倒是压扁的粪球还好些,留神走路就不会踩上。我小时候跟小叔叔走这条土路,没有留心帮他看路,让他踩在了压扁的粪球上,他就会脱下沾了粪的鞋子抽我的背,我对此很记恨,从此以后走路都只低头看路,长大了也改不掉,我的朋友周易就说我,走路老盯着地,是地上有钱等你捡呢。这是我小叔叔害的,我至今看到路上压扁的驴粪蛋都会背上一抽,就好像挨了一鞋底板,一种又爱又恨的亲切感油然而生。
我这么跟周易说:我对我的小叔叔的感情,大概就跟对这路上的驴粪蛋是一回事。
我上了一辆汽摩,说:“去染坊。”
兆旺说的那几个人,什么张家口的百顺,刘家坝的盐伍,我都不认识,但是这个住在染坊的昆子我却是知道的。他的弟弟跟我差不多年纪,小时候是个瘌头,头上总是涂着一种白色的粉,看上去就像个发霉的足球,有点恶心。这里的小孩都怕瘌头会传染,不带他玩,他就一个人闷在草丛里抓蛐蛐,有几次他爬到古戏楼对面(那里有几段废墟,据说古砖缝里养出的蛐蛐特别能鸣),我就记住了他,虽然我跟他从没说过话,但为着他也是孤单一人,我心里面已经把他引为自己的小伙伴。
瘌头和他哥昆子住在染坊,他哥小小年纪就不读书了,替染坊挑水,那个染坊里面有好几口巨大的染缸,都是用青砖从地上砌起来的,黑的漆黑,蓝的湛蓝,他哥昆子就负责给这几口染缸挑水换水。有一天从染缸里面捞起来一只淹死的野猫,浑身的毛都染成了湛蓝湛蓝,叫人看了又稀罕又害怕,像个小怪物的尸首,被小孩子拿到街上玩了好几天,尸体发臭了才依依不舍地扔掉。因为这只蓝毛怪物(其实就是一只淹死的野猫)是昆子捞上来的,所以瘌头就对它享有所有权,瘌头为此春风得意了好几天,谁要玩这只死猫,都要先经过他的同意,他还用看一眼那只死猫为代价跟人换了不少东西。从那个时候起,我的心里就跟他疏远了,不把他当我的伙伴了,倒并不是因为他不让我玩那只死猫。
后来这只死猫实在臭得不行,被大人强行扔掉了,瘌头还大哭了一场,他又变成了孤独一人,谁也不带他玩了。
这件事给我印象很深,让我意识到第一人是会变的,第二小孩子也会很势利。
2012-7-2 17:07:00
我坐上了汽摩,怕挨宰,就不再装自己是县城来的。开汽摩的问我去染坊做啥,我就说我找昆哥。开汽摩的说,哪个昆哥呀,我怎么记得我们这儿没有姓昆的。
说实在的我也不知道昆子是姓还是名,他的名字是不是该这么写。可兆旺也说了,住染坊的昆子,说明我没有记错,确实有这么一号人。所以我就跟开汽摩的说,你别管有没有人姓昆,反正你开我到染坊就成了。那开汽摩的嘀咕了几句,我也没听清,就听到他说,那你到了得给钱啊。
一路颠得我屁股痛。到了染坊,我才知道那个开汽摩的为什么要强调要给钱。那里已经没有染坊了,过去染坊的大门和篱笆墙都不见了,后面的房子也推倒了,一旁堆着砖料,看样子是要造新的,就剩下前面大院子里的地上立着孤零零的几个染缸,早就全都干了,我探头去看,缸底积着一层白灰,颜色依然看得出是当初那几个颜色,只是脏了旧了,染缸也没我小时候看上去那么大了,我一张胳膊就能把这缸撑满了。
那个开汽摩的收了钱一溜烟就走,像是怕我怪责他没说清楚。染坊已经没了,昆子肯定也不会住在这儿了。我其实倒没怪他,想来也正常,现在这个年头,哪怕是我们这儿,谁还穿土布衣衫。我见到兆旺他们几个,身上都穿着县城里流行的那种收腰夹克衫,下面穿个宽松的西裤,都是去县城里买现成的。没有人拿土布做衣服了,染坊自然没生意了,不知道它拆了重新盖房子要做什么,昆子过去给染坊挑水换水,现在染坊没了,他又在干什么营生,会住在什么地方。望着那几个孤零零的染缸,我的心里一片茫然。
没了染坊,单要找一个叫昆子的人,那就有点麻烦了。我打算沿着染坊这一路,一户一户人家问过去。我怕被人认出来,我就是戏疯子家的老幺。因此我看到哪户人家屋里有老人在的,我都不敢进去问,只敢找看上去是新落户的生面孔,或者是跟我年纪差不多大的年轻人。我起先担心这么问会问不出来,结果是白担心,我才走了三户人家,就碰到一家媳妇,人收拾得挺干净,就是不说话,睁着一双圆眼睛把给我看着。我怕她是个新媳妇,听不懂我们这儿的话,又用普通话问她,知不知道过去住在染坊的昆子。结果她用比我还溜的家乡话冲着屋里一通喊,她男人就跑出来,把我给上下看着,说,你找住在染坊的哪个人?我说我找昆子。我是用家乡话说的,他就有些狐疑地把我看着,反而用有点生硬的普通话说,你要找他干啥。
我不能直说,我找昆子是要问戏疯子上吊的事。我只能说,昆子有个弟弟,小时候是个瘌头……我还没说完,那媳妇就说,是的是的,他弟弟小时候是个瘌头,长大后剃过光头(我们这儿暗示吃过牢饭的意思),不过他现在已经不住在这儿了。那个男人说,瘌头进城打工去了,一直没有回来过。说话的语气很不耐烦。大概他觉得瘌头坐过牢,我跟他打听瘌头,肯定跟瘌头是一路人,搞不好我也剃过光头。
我就说,我不是要找瘌头,我要找他哥昆子问点事。没想到那男人的脸色更不善了,说,昆子前年就不在了,你这么晚才想到问他事,去哪里问哦。
我说,我这不在问你吗,染坊拆了,昆子现在哪儿住。
那男人就把脸一横,声音冲冲地说,你问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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