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最后一次走出工厂大门,夕阳正好斜在最刺眼的一个角度,水莲用手徒劳的挡在额间,凭着记忆模棱两可的向前走。经过大门传达室,收发的大爷正在关玻璃窗,下意识的向她打个招呼:“走啦,水莲。”水莲点了一下头,不知怎的便忽然想起早已去世的甄素芬,一句难听的话竟忽的响在心里:“就这么被挤走了,我妈好像都白死了。”水莲猛然间被自己心里的话激出气来,身子一震,玻璃窗上反射的阳光一下子扎进她的瞳孔,脚下一个趔趄,竟绊倒在铁门边隆起的地锁上,狠狠摔了一跤。裤子上破了不大不小的一个三角口子,算是工厂给虞水莲最后的纪念。
虞贵武听说虞水莲失业的消息之后毫不犹豫的骂了半个钟头不带重样的脏话,骂着骂着自己却心明眼亮起来,把个脏兮兮的小破本儿扔到虞水莲面前:“给水仙那个小王八蛋打电话,守着那么能耐的姐姐还能没你的饭吃。”虞水莲没动那个小本,她不想打这个电话,她已经快忘了她的姐姐虞水仙,也许水仙也宁愿他们都彻底的忘掉她吧。
虞水仙从能够被粗看出男女的岁数开始便被街坊四邻认为是普通小门小户人家养不住的女儿,几乎没有哪一家的小囡在孩童时期便是如此惊人的漂亮,不是可爱,也不是清秀,就是实打实的美,眉眼,脸盘,肉皮儿没有能挑出一点纰漏的美。客观来说水仙和水莲站在一起,任谁都能看出她们的血缘关系,但水仙就是硬生生的将每一个环节都长成了传奇,而水莲则是活脱脱的把每一个五官都演绎成了败笔,也难怪甄素芬不关己事的撇清:“水莲长大了可怨不得我,她姐姐和她可是货真价实的一副爸妈。”言外之意是水莲自己的造化不大给力。
漂亮的闺女从来都是家里的宝贝,水仙更是,她不仅漂亮而且还聪明、狠辣,加上母亲的纵容和邻居的迁就,别的孩子只有挨她欺负和算计的份儿,水莲便更是如此,她从不认为水仙是姐姐,姐姐更像是主子,而自己是她一辈子的丫鬟。
一辈子?水莲的确想的太美了,水仙从不打算给水莲一辈子追随她的机会。
十五岁,水仙自作主张的考取了本地的艺校学跳舞,只带了几件贴身的衣服便出了家门,住进了学校的宿舍,这一走就再也没有回来。十六岁,她自己给自己办了退学手续要和一个草台班子的班主到南边去走穴,学校不放人,水仙抬起腿便走,从学校直接去了火车站,只在车站才往家打了一个电话。至今她的行李还寄放在学校后勤的大柜中,甄素芬不愿意去取,也不许水莲去。水莲记得她说:“我没本事养这样的闺女,人家也没把我当妈,爱怎么样都随她吧。”有些无可奈何,也有些自暴自弃,但水莲却也从母亲的话里明明白白的听出了一点骄傲和期盼。不是哪一个女儿都能像虞水仙这般的不凡,比如说当水莲也到了十五岁那年,她却不过是一个把偶像照片藏在铅笔盒里的普通中学生,而且相貌身材都算是末流,与水仙完全不同,却显得合情合理。后来又过了几年,水仙多少给家寄了一封挂号信,留下一个电话号码,之后便是雷打不动每年年底的一张一万块钱的汇款单,提醒这个家里还有一个女儿的存在。
甄素芬去世的当天,水莲第一次打过水仙留下的电话,通倒是通了,水仙在电话那端的哭声很尖利,但哭过之后却说走不开,不回来。水莲答应了便挂了电话,原以为水仙年底不会再汇款来,但当年底的汇款单依旧到来的时候,水莲才想起,她和水仙之间的联系,还活生生的存在着一个共同的父亲。也不怪水莲糊涂,虞贵武与虞水仙之间的感情值几乎从来便是可以完全忽略的程度。
虞贵武不像甄素芬那样从小对水仙敬畏一般的感情,他至少还是一视同仁,对待水仙和水莲全部都不闻不问,在水莲的印象里,水仙几乎不和虞贵武说话,他们像两个陌生人,在同一个屋檐下出出进进,偶尔虞贵武醉的东倒西歪的模样不小心撞进水仙眼里,她便会低声嘀咕一句然后狠狠转过头去,有一次水莲偏巧听见了,水仙说的是:“软蛋!”
虞水莲怎么也搞不懂,确实醉的总像“软蛋”一般的父亲虞贵武和平凡的不能再平凡的甄素芬究竟是怎么生出了虞水仙。虞水仙是他们人生的一个奇迹,而水莲自己只能勉强算是个痕迹。
……
日期:2011-7-28 10:02:00
但“软蛋”一样的虞贵武却最终为了女儿虞水莲做了他人生中唯一一次“壮举。”
虞水莲失业以后,蒋岩的嫌弃越来越不需要掩饰,由于一直是同丨居丨的关系,蒋岩买了新房之后,虞水莲便理所应当的也搬了过去。最初蒋岩对此也不置可否,因为自从搬家之后,每天水莲会很早起床,为蒋岩准备好早餐,然后立在门边送蒋岩出门,再尽心尽力的把房间收拾的纤尘不染,晚上照例要立在门边迎接蒋岩回家,伺候他用过晚餐。蒋岩有乱扔东西的习惯,他下班回来,会从门口脱下外套,然后依次是毛衣,外裤,保暖内衣,袜子,一路向里,散落在经途的两边,直到走入卧室便脱为一个仅着丨内丨裤的矮胖粉白身体,然后从容不迫的换上水莲洗好熨平的家居服,舒舒坦坦的坐在餐桌旁边。水莲便跟在他身后一路捡拾进去,手里飞快的动作着,走进卧室的时候怀里便是整整齐齐的一叠,然后要赶忙把衣服放好快步走回厨房,因为通常此刻,蒋岩已经摸起了筷子,稍慢一点,他便要板着脸对水莲敲着碗,不耐烦的说:“盛饭”。水莲从不认为委屈,甄素芬的一辈子也是如此走过来的,至少蒋岩还不是醉鬼,水莲觉得自己更不应该贪心。
但蒋岩却越来越不愿意容忍对水莲的不满意,但他至少自己认为自己是个君子,于是不方便直截了当把她扫地出门。也许男人在一穷二白的时候的确需要一个糟糠之妻相互扶植,但一旦社会地位有了起色,谁都有权想起自己对于幸福的要求以及对“梦中人”的追寻,蒋岩用行动和言语暗示着水莲,如今的她已经配他不起,希望她自动离开,但水莲却似乎毫无反应,她也有她的打算,她陪他挨过了冬天,也有权觊觎春天的美景和不远处丰盛的秋天,既然他不说出口,那么她便不会傻到自己放手,面子与骄傲不是人人都有资格拥有的洒脱。
于是虞水莲和蒋岩每天都在精神上比武,在意念中推手,挣脱与抱紧的希望在他们各自的心里默默祝祷,为难着神灵的慈悲。
直到有一天,虞水莲回了趟娘家,虞贵武的高血压犯了,水莲回去照顾了他几天,等到回蒋岩那的那天晚上,却发现自己的钥匙伸进锁眼却怎么也扭不开,虞水莲给物业打了电话,一伙人站在门口鼓捣了半天依旧是弄不开,所幸有几个邻居认识水莲证明了她的清白,物业工人看水莲的眼神已经有了几分明显的怀疑了。
正乱着,一个女人却从电梯口走了过来,丰盈的长发烫的丝丝缕缕的精致,桃花眼,一脸的精明相,短裙子恰到好处的妖冶。女子安然立于人群之后,站了一小会,才忽然开口了:“你们围着我们家门儿干什么?”
众人猛地回过头去,一齐愣了几秒又把头猛地荡回过来瞪着虞水莲。虞水莲一时也愣住了。那女子却排众向前,走到虞水莲身边故意用胳膊肘把她不轻不重的撞开,直走到门口才转过身来,一双眼里全是严厉,一句问到水莲脸上:“说话啊?问你干什么?”
水莲尚有些吃惊:“小姐,你是不是认错门了?”
女子却轻蔑的笑了:“没错,你是虞水莲吧,你怎么还在这呢?”
水莲被她问得只有讷讷的答言:“这是我们家啊。”
女子便忽的笑了起来,笑过之后脸却忽然绷了起来,一口口水啐在虞水莲脚前:“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不要脸!蒋岩都给你说了分手,你还赖在这干什么?告诉你,这屋子的锁是蒋岩和我一起找人换的,这房子马上就是我们的婚房,你哪来的回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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