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1-06-17 07:02:43
(二十五)
小的时候,我在乡下的奶奶――这当然是北方的叫法了,在我们无锡是叫做“亲娘”的。我曾经讲给苏衣听,她怎么也弄不明白,“亲娘”分明不就是母亲,又如何会是祖母呢?后来,就连我自己也觉得有点奇怪了。可在我的家乡,习俗相沿,人们世世辈辈都这么叫,仿佛原本就该是这样的――便告诉我,牙齿是有毒的,所以说话要当心,那些咒自己的话,迟早会应验;尤其过年的时候,大年初一绝不能讲不吉利的话,否则这一年从开头,到年尾,恐怕都要倒霉的。
回想起来,奶奶的话还是很有道理,不然,又怎么会应验在我身上呢?我在头一天晚上对苏衣说的,生怕会发生什么变故的话,居然在翌日,就被验证了――仿佛我心底的担忧,说出来,便成了不吉利的谶言。
那天晚上我和苏衣因为激动,精神都很亢奋,一直坐在客厅里,当初论完了婚事后,已经夜阑了,却还是没有睡意。所以,既使我和她后来到了床上,也仍旧抑制不住心头的喜悦,便以**来表达,一次再次的高丨潮丨,如同一次再次的狂欢庆祝,直到两个人皆精疲力竭了,才紧紧拥抱着入了寝。于是,当我们从那么甜美的梦寐中醒来,看了看墙上的石英钟,那时针竟指向了中午十二点,就不免瞪圆了眼睛互相对视着,好象已经耽搁了什么重要的事情,在大年三十的特殊日子,是不该这么放纵的。
这样大眼瞪小眼地互看了半晌,两个人才从惶惶的心绪里寤转,赶紧穿衣下床。收拾了床铺后,又好一阵子的手忙脚乱,上厕所、洗漱,肚子当然早饿了,可到了厨房,看见那堆积着的油腻腻的锅盆碗碟,才记起来还没清洗昨天的这些遗物呢,不先洗尽了它们,都无法做饭烧菜。因此,今天我并不象往日那样,由着她自个儿在厨房里干活,却与她肩并肩地忙忙碌碌。然而恁是如此,洗干净了一大堆脏污的锅盆碗碟,再接着做饭、炒菜,待匆匆吃完了饭,也已经午后两点半了――昨天晚上,就在我们谈婚论嫁的时候,她母亲打来电话,要她大年三十早点过去,她答应说今天下午两点就到――现在都晚了半个钟头了。我便催促着她。但她这时候又不着急了,却认真细致地为我挑选衣着,并且叫我试着穿戴,好容易才把我打扮好了,她自己倒随随便便就穿着平日的衣装,又挎上皮包,笑着挽住我的胳膊,这才总算要出门了。
我俩刚刚走到门口,她的手机又响了,我马上想到是她父母打来的,道:“你看,你爸妈都等急了,真是的,你也够磨磳的了。”
她还是笑盈盈地,似乎就没有听到我的埋怨,很从容地从挎包内掏出手机来。然而待她瞧见手机上的来电显示,竟象触了电,不仅浑身都一紧,尤其脸上的笑颐顿然散去――看着她那张转瞬已变得肃穆的面孔,我的心也不觉一颤――并且,她象是不能决定该不该接这个电话,只盯着手机的显示屏,简直不知所措。
我觉得奇怪,脑子还没转过弯来,嘴里倒已说出话来了:“你怎么不接呵?”
她被我一问,才醒过来一般,赶紧接通了电话,而我,也在她接通电话的一刹那,头脑里迅速掠过一个念头:会不会是他打来的呢?不然她又为何犹豫不决,看她的样子,似乎就不想接这个电话,或者也是害怕,不敢接。
可我马上又知道我的判断错了,因为她在听到对方的声音后,却习惯性地脱口叫道:“妈。”接着是问候对方――那语气、以及后面的话,分明是很久都没见面,甚至没有通过电话了――就在我备感困惑之际,她突然冲了电话喊叫起来:“啥!你说啥?!”脸色也变了,仿佛受了沉重的一击,黯淡至于发灰,使我瞅着她的脸,也不禁惊愕。
通话完了,她合上手机盖,那捏着手机的手却无力地垂了下来,头也随之垂了下去,灰暗的脸上,一双失神的眼睛,茫然望着地面。我其时并没有听清楚她与那个被她叫“妈”的女人的对话,因为差不多都是对方在说,她则紧闭了嘴唇在听,只是到了最后,听她向那边讲述我们的住址,又说下楼去接一下,我才知道那个女人要到家里来――我一时拿不定主意,不知道该不该问,便只站在那里,等她开口。
好一晌,她方从失神的状态中恢复过来。然而,俟她抬起头,我却越发吃惊,因为她眼睛里竟噙着泪花。
我赶紧问道:“怎么了?……怎么回事?”
但她没有立即回答,瞥了我一眼后,又低下头去了。而且她象是用了全力在克制自己;所以,当她又抬起头来,她眼眶里的泪水已被她逼退了。可是她能够不含泪向了我,却不能控制自己说话的语调,那是那么的悲哀:“他死了……就在昨天晚上。”
我霍地明白了,打电话的是她原来的婆婆,而她老公,就在我和她谈婚论嫁的晚上,死掉了。这使我也似受了重重的一击,张着嘴,却无言以对。
她听不到我说话,又重复了一遍:“他死了,就在昨天晚上。”尔后又记起来了,道:“我得下去接我婆婆,她说打个的过来。”说着,她已转身走回客厅,放下挎包后,只捏了手机,再踅身走回来,开了门下楼去了。
这突如其来的噩讯,使我脑子里几乎空白,剩下的,也仅仅是兀然冒出来的多年前的祖母的教诲:牙齿是有毒的!这不,我昨天说的不吉利的话,今天就应验了;并且我的直觉又告诉我,我与她的婚事很可能会有变故,甚至就因此吹了――牙齿真是有毒的。我一边回味着祖母的话,一边惝恍地走回客厅,一屁股瘫坐在了沙发上。
等苏衣开了锁进来,又从门外引入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妇人,我的头脑才清醒了,也赶忙站了起来。当三个人都立在客厅里,如同老妇人仔细地审视着我,我也细觑着她:她与我身高相仿――在女人中就算高个子了――但是颇瘦,苍白的脸上,却看不出来明显的悲伤,只是很凝重罢了。不知道是否因为面对我的缘故,她才收敛起内心的哀楚,于是表情刚毅。这就令我不免自觉萎琐,对着她投过来的目光,竟想要缩起身子,仿佛是不堪承受她的审视。
苏衣在一旁看到我移开视线,逃避般地望向别处,便冲了老妇人道:“他是……。”她欲言又止。而实际上她是没必要介绍的,我的存在已清清楚楚地表明了自己的身份,一切尽在无言中。因此,她想了想,又改口道:“妈,你坐吧……你把外衣脱了,坐下来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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