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7-15 11:29:00
桑、夏二人按那人的指引,来到一户人家前,只见与别家一样的泥墙茅顶,不过院子里外用青板石铺盖,打扫得十分整洁干净,种了白芷杜若等许多香花异草,墙上爬满了薜荔藤萝,远远地也能闻到一股淡淡的清香,一支桂子从墙内伸了出来,别有一番雅趣,不像是普通的乡村人家。
夏谙慈前后瞧了瞧,“就是这里了!”
桑卫兰点头,随即以手扣门,“唐先生,唐先生在家吗?”
墙内悄然无声,一只蛐蛐叫了两声,也终归寂寥。
夏谙慈“碰碰”地敲了两声,“唐先生,唐先生在家吗?”
片刻之后,只听到一个人的脚步声走了过来,直至门前,透过门缝,向外打量着他们,似乎是个女人。
夏谙慈笑道,“大姐,我找唐先生!”
那女人犹豫不语。
夏谙慈忙又笑道:“我是他远房的侄女,过来看看他!”
那人又犹豫了一下,只好开门。原来是一个四十五岁上下的中年妇人,长而微方的脸,削鼻薄唇,身着普通的粗布衣裳,却不甚合体,头上的青巾,也似仓促间匆匆系上的。她长得不算好看,然而身上流露出的气势,看起来不像寻常的乡下妇人。
她一见夏谙慈,似乎大吃了一惊,嘴唇不断地哆嗦,上上下下地打量着她。
夏谙慈是被人看惯了的,连桑卫兰也习也为常,不过一般人也只是偷偷打量几眼,那一个中年妇人,又如此直露地盯着她看,却还少见,夏谙慈笑道:“大姐,我脸上脏了吗?”
那妇人方回过神来,却不说话,只是用手上下比划,夏谙慈因幼时家中有一个哑老伯,多少懂些手语,知道她说的意思:到底是上海来的大小姐,衣服好看,人长得更漂亮!
夏谙慈微笑,心中却起疑,“大姐怎么知道我是上海人?”
那妇人用手比划道:除了上海来的小姐,谁还有这么时髦的打扮?
桑卫兰早已有些不耐烦起来,“大姐,唐先生在家吗?”
那妇人一愣,随即用手一指,意指唐先生就在屋内。
“我们想见他,方便吗?”
哑妇作了一个手势,请他们入内。
夏谙慈刚迈过门槛,那妇人已一把扶住她,用手比道:“姑娘小心,这院子里还算干净,只是刚下过雨,满院子都是积水,小心脏了姑娘的的鞋!”说着眼圈微红,她看夏谙慈的眼神,不像是初次见面的寒暄客套,也不是历经世故的人情达练,而是充满了长者的关切之情。
2012-7-15 11:30:00
夏谙慈自幼失恃,少有人关心。又是个冰雪聪明的人,如何看不出?心中自然感动,笑道:“这位大姐好面善,倒像我的一个亲戚!”说完,她在瞬间亦有些茫然,在她遥远而模糊的童年,想必真的有这样一个亲戚吧?
那妇人忙打手语道:“这位小姐不但人长得漂亮,嘴巴也甜,阿拉是个乡下的粗人,哪能和大上海的小姐是亲戚?”
夏谙慈边走边笑道:“大嫂,您是唐先生的……”
那妇人忙笑着比划道:“我是他的邻居,唐先生平日里都是一个人,这几日又病得厉害,我过来帮着照顾照顾。”
夏谙慈说给桑卫兰听,桑卫兰笑道:“唐先生平时爱作画吧?”
那妇人笑着摇了摇头,又比划道:“我一个乡下人,懂什么诗啊画的?唐先生纵有,也不肯给我看。”
乡下到底不像上海,满是“鸽子间”,连普通庭院也是宽敞阔大,三人边走边聊,桑卫兰问道:“大嫂,唐先生得的是什么病?”
那妇人比划道:“也不晓得是什么病,刚刚服了医生开的药,刚好些。”
说着几人已经到了屋前,那妇人敲了敲门,意在提示屋内的唐先生。
只听屋内有人“唔”地应了一声,那妇人笑着比划道:“你们里面说话,我还要捡几个鸡蛋去。”
夏谙慈见她和善识趣,随手捋下一个钏子送她,那妇人先是微微一惊,即随摇头,用手语道:“这可是值钱的宝贝,我不敢要!”
夏谙慈执意要给,那妇人也不再推辞,双手将玉钏捧在手中,盯着夏谙慈狠狠看了一阵,回头去了。行至庭中,又回头看了一眼,方才离去。她眼中所蕴含的慈爱与温暖,让夏谙慈又诧异,又有些心酸。
桑卫兰心中疑惑,“你认识她?”
夏谙慈亦觉蹊跷,“我再问问她!”说着,向那妇人追去。
桑卫兰忙嘱咐道:“别走远了!”不过料想是个女人,也没什么大事,于是踱步进入房中。
深处房间透来微弱的光。桑卫兰原地站立,好一会才适应了屋中的黑暗。古旧的房间阴冷湿暗。旧式的镂花窗棂在风中微微翕动,原来是一小小客堂,半新不旧的桌椅,厅前一幅小小尺幅《兰竹图》,并无题跋,纸字黄暗,看来有些年月了。一副对联,“忠厚传家远,诗书继世长”,在老式的读书人家,亦极常见。
桑卫兰叫道:“李楚岑李先生在吗?”
连叫了几遍,方听里间有人淡淡地答道:“这里没有姓李的,你找错人了。”
2012-7-15 11:33:00
桑卫兰忙快步向里间走去,穿过月门。一灯如豆,满室墨香。一个人背对着自己,站在书案前,身材瘦高,腰板笔直。此时已是民国十八年了,此人仍是一根油黑的长辫子拖到腰际,玄色长衫,俨然一位满清遗老,桑卫兰见了,心中不觉有些好笑。
桑卫兰眼尖,早看见案上画了满纸的杏花,粉妆玉彻,明媚耀人。那人手中的笔提在半空,微微颤动,却总也落不下去。半晌,长叹了一声,将笔一掷,染了满纸落红。
桑卫兰趁此机会,忙抢身向前,半蹲未蹲,半跪未跪之际,满脸堆笑,“老先生身体安好?愚侄请李老先生安啦!”
李楚岑以前清遗老自居,终日长衫长辫,不免为周围众人所笑,整日郁郁寡欢,难以合群。此时突见一位西装革履,气宇轩昂的男子向自己施以旧礼,不禁大为感动。他本是个忠厚之人,不惯应酬,哪里受得住桑卫兰这套?只见他满面春风,声声称晚,口口自谦,先自有些晕了。
“你是……”
桑卫兰笑道:“李老先生不认得我了?我是桑知非的侄子,我叫桑卫兰!”
李楚岑点头道:“哦……是你!不过我不是什么李先生,我姓唐,唐前燕!”
桑卫兰拍手赞道:“旧时王谢堂前燕,飞入寻常百姓家。看似朴掘,实有来历,不愧是李老先生的文章!”
李楚岑隐姓埋名二十余载,岂肯轻易相认,冷下脸道:“在下早说了,我姓唐,不姓李!阁下要找姓李的,还请另觅门户!”
桑卫兰笑道:“李老先生又何必相瞒呢?家叔在世时,曾携愚侄多次拜谒老先生。当时愚侄虽年幼,已对老先生的品识才干,书画双绝,仰慕不已,如今老先生虽然越发清瘦了,音容笑貌却宛如当日,愚侄又岂能记错?”
桑卫兰信口开河,不过想骗李楚岑以真实身份相见。不过李楚岑年轻时确实见过桑知非数面,他本是个不理俗务的文人,哪里记得桑知非所携何人?人又忠厚,见此一说,不由长叹道:“罢了,罢了,吾命休矣!”
桑卫兰忙笑道:“愚侄不过登门问候,老先生何出此言,这让愚侄如何担持得起?”
李楚岑并不答话,他眼中的光泽一点点暗淡下来,面颊也渐渐灰败,像是落了一层灰蒙蒙的雾翳,半晌,失神地问道:“你们怎么找到我的?孟真呢?你们一起来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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