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7-16 18:35:00
　　李楚岑并不答话，他眼中的光泽一点点暗淡下来，面颊也渐渐灰败，像是落了一层灰蒙蒙的雾翳，半晌，失神地问道：“你们怎么找到我的？孟真呢？你们一起来的？”
　　桑卫兰不知“孟真”是何许人也，看来找到李楚岑住处的，并非只有他们一行人，想来此事太过迷离复杂，令人心惊，“孟真是谁？我们并非是一起的。”
　　李楚岑大吃一惊，“什么？你们不是一起的？那你是怎么找到这里来的？”
　　事已至此，隐瞒无益。桑卫兰自怀中掏出了那封小笺，他还没将信封打开，李楚岑猛然站起身来，向窗前走去。他浑身颤抖，两颐通红，是意外？气愤？伤心？还是悲痛？他双唇哆嗦，食指在窗棂上不停地划来划去，他向桑卫兰摆了摆手，“不看了，我知道是谁了！”
　　桑卫兰早猜到几分，“老先生，这人是谁？”

　　李楚岑犹自出神，“这香味，这香味，好熟悉的香味，他在叫我过去呢……”
　　桑卫兰追问：“他是谁？”
　　“人人都说我心肠好，”李楚岑苦笑，“你说说，我的心肠到底是好，还是坏呢？”他是自责，还是忏悔？
　　他瘦长脸，面目清癯，颌下约三寸长的胡须，颇有些仙风道骨之态。脸上的骨骼与肌肉状态，已看得出年纪了，但眼神依然明辙，透着些善良、犹疑与软弱。相由心生，此言果然不虚。
　　桑卫兰略想了一下，微笑，“善恶原在一念之间，好亦可成坏，坏亦可变好。”
　　这话说得中规中矩，不过还算得体，李楚岑苦笑了一下，“时局大乱，妖孽重出。心有魔障，便至灾祸……我的大限已至，还有什么不能说的呢？这就要看对谁说了。你费尽周章，不辞辛苦的赶过来，不会只是为了看我这个老头子吧，说吧，你想要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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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如此坦率，桑卫兰自然求之不得，“老先生，您还记得十六年前，东方家族的灭门惨案吧？”
　　李楚岑神色自若，淡淡地“哦”了一声，想来桑卫兰所问，早在他意料之中。
　　“听说，当时先生与东方楚、周拂尘、柳忆湄并称为‘竹柳菊松’四君子？听说，当时的四君子和东方家族颇有交情？听说，在东方惨案的当夜，除了远在日本的东方楚，其它三君子都在现场，并且都送了不菲的重礼？在东方惨案发生后，除东方楚外，其它三君子便人间蒸发，不知所终了，这些都是真的吧？”
　　“是真的，你到底想说什么？依你的意思，东方惨案的凶手是我？”
　　“不敢，不敢，”桑卫兰忙陪笑，“愚侄不过是想知道，当年老先生为何要不辞而别呢？”
　　“你为什么对东方家的事感兴趣？因为你叔叔？”李楚岑不答反问。
　　桑卫兰想了想，“是！”是否还有其它的答案呢？他还没有深思。
　　“冤孽啊！”李楚岑长叹一声，“我对不起你叔叔！”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难道他是真凶？桑卫兰心中一凛。
　　“你们为什么在这个时候来找我？”
　　“我刚刚知道你的地址，还有，”桑卫兰顿了一下，“我想是因为若希儿回来了，所以有人才会把你的地址透露出来吧。”
　　“若希儿回来了？”李楚岑大惊，若希儿成年之后，回国继承财产，原是情理之中的事。然而东方惨案，于李楚岑是心口上久伤不愈的疤，稍有碰触便会崩裂，鲜血淋漓，惨不忍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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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岂止若希儿？东方楚也回来了，你不去见见老朋友？”窗外一个女子的语声飘来。
　　这声音如此熟悉，似乎只出现在百转千回，令人柔肠寸断的梦里。李楚岑大惊失色，不由得向门外望去。
　　月门外，天上一轮浑圆的满月，静好若女子，满庭淡淡的，微蓝色的光。一位风骨卓绝的女郎站在门前，手中折了一枝桂子，含笑而立。白衣长发，骨秀神清，丰颐广额，眉宇朗阔，她是谁？她是谁？她是谁？
　　李楚岑怔怔地瞧了她半晌，失神地道：“是你……你也来了？”话音未落，突觉头眩神迷，眼前一黑，栽倒在地上。
　　夏谙慈随口一句话，不想有这样的后果，吓得掩口而立。桑卫兰手脚利落，早把李楚岑扶了起来，半倚在罗汉床上，“你见过李先生？”他问夏谙慈。

　　夏谙慈吐了吐舌头，“我哪有这福气，想必是认错人了吧？”她眉头微蹙，四处找水杯，端了一杯水，递到桑卫兰手上。
　　桑卫兰正要说话，只见李楚岑缓缓睁开了眼睛，上上下下打量夏谙慈，夏谙慈心中惊疑不定，笑道：“老先生，我说错话了吗？”
　　“你……你是谁？”他定定地盯着夏谙慈，摇摇头又点了点头，“是了，是了，我知道你是谁了。你是夏家的二小姐吧？”
　　听他提起自己的身世，夏谙慈心中不快，“怎么你认识我？”
　　“在你小的时候，我去你家里见过你。”李楚岑微笑，眼中是长辈的和蔼与关切。
　　夏谙慈微微一笑，“老先生的记性真好，居然还记得我的样子。不过我和小时候比起来，就没什么变化？竟然被老先生一眼认出来了！”

　　李楚岑笑着摇了摇头，“你们家的人都是这个样子，我一眼就能看出来。”
　　桑卫兰几乎笑出声来，夏疆家的人，皮色偏黑，美是美，不过带有南洋风情。而夏谙慈清雅秀丽，反倒不大像夏家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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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是孟真带你来的？”

　　“孟真？孟真是谁？”
　　“你、你……”李楚岑惊奇地问，“你不认识孟真？你和她不是一起来的？”
　　桑卫兰与夏谙慈都有些诧异，他们相互交换了一个眼色，李楚岑蓦然发现了他们之间非同寻常的默契，“你们……是一起来的？”
　　桑、夏二人相视一笑，并肩而立。夏谙慈微微一笑，算是回答。
　　李楚岑见了，震惊得半晌说不出话来。心中感慨万千，他哪里想到，自己避世多年，上海滩上已是沧海桑田，风云变幻。桑知非的侄子，居然与夏家的二小姐走到了一起，真是令人匪夷所思。更让他难以接受的是，夏二小姐骨骼清奇，面容秀丽，姿质若仙。而桑卫兰虽然气宇轩昂，外表不俗，总令他觉得有些世侩。
　　“冤孽啊！冤孽啊！”李楚岑长叹，“你们找到这里来，真是因果报应，循环不爽！事已至此，我还有什么掖着藏着的呢？天网恢恢，疏而不露，疏而不露！”话音刚落，窗外一阵冷风吹过，传过一股淡淡的花香，李楚岑忍不住咳了几声。
　　他这话是什么意思？夏谙慈略一沉吟，微微笑道：“因是什么？果又是什么？还请老先生指点一二！”
　　桑卫兰也忙道：“老先生，这些年来，这东方惨案一事，岂止害了东方一家？多少人因此家破人亡，骨肉离散？多少人因此半世潦倒，痛苦一生？老先生是个大慈大悲大善念的人，您说出真相，就算是垂怜这些人了。事到如今，您还有什么好顾虑好隐瞒的呢？若是不方便说出实情，哪怕指点一二线索也好，我们是不会透露老先生姓名住处的。”他说着，心中也没有多大的把握，如果东方惨案是李楚岑所为呢？他还会说出真相吗？不过只要他肯吐口，总能找到一丝一点的线索。

　　“夏姑娘，”李楚岑轻轻叹了一声，“你出去看看孟真走远了没有，她应该知道一些的。”
　　“孟真？刚才头上带青巾的那个？”夏谙慈恍悟。
　　“是她！”
　　“我出去看看！”
　　夏谙慈急步追出，桑卫兰觉得不对，想起身拉住她，想想又坐下了，有刘则轩在外接应，料想出不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