窗外又传来大喇叭高亢的声音，让四类分子某某某跑步开会。那些声音似乎离我很遥远。我不敢向任何人求助，我不是怕刘海望用菜刀砍我，我怕说出来以后不知道会遭受什么可怕的事情，一旦一个人知道了，全村都会知道的。我还不到14岁，一辈子就这样毁了。
　　如果能无声无息地让一个人死掉，我一定不计代价地对刘海望这么做。
　　外面又在唱东方红了，我想我不配听。

　　我还是那个纯洁的红小兵吗？
　　我还配去北京，看毛主席吗？
　　就带着我这副肮脏的身躯？
　　刚刚建立起来的一点点自信，就在今天消失殆尽。
　　我仰躺在炕上，手指头死死地抠着窗台，传来一阵阵疼痛。
　　这一切，原来不是做梦。
　　一阵烦躁袭来，我猛地抓住自己的头发，拼命地把它弄乱再弄乱。我疯了一样跳下床，冲到厨房，从大水缸里舀出一瓢水，往自己脸上浇。
　　厨房里的一切都和早晨出门前没什么两样。我爸在屋里睡着，炉子已经冷了。这个时间，我应该去把捕的鱼拿回来，准备生火做晚饭了。可是我只是呆呆地站在厨房，任由天色一点点地暗下去。
　　我必须要做些什么。我攥紧拳头，拿定了一个主意。我要刘海望给我一个交代，让他为自己的流氓行为付出代价，虽然这个代价是什么我也想不到，但是，他糟蹋了我的身体，我不能就这么算了。
　　我这就去找他。
　　日期：2013-07-08 20:11:10
　　十六、蝌蚪
　　我一路狂奔，来到了刘海望家门口。
　　“刘海望你给我出来！”
　　大喊一声，然后他出来，先给他挠个满脸花再说。

　　这股冲动到了嘴边，被我自己活生生地压下去了。我没敢进院，在院外找了一个离他屋子最近的位置，轻轻地喊。
　　刘海望。出来。
　　刘海望应了一声就出来了，看到我，他的脸上马上泛起了微笑。
　　来了啊，我这个时候不能让你进屋，我妈回来了。咱俩的事你没讲给别人听吧？你放心，我也不会跟别人讲的。你现在是我的人了，我会好好保护你的。我大舅的章已经盖下来了，下星期我就带你去北京。你家的鱼收了吗？我这会没事，跟你一起去吧。

　　恬不知耻。
　　他怎么可以这样恬不知耻。
　　难道他不知道我来找他是为了什么吗？
　　我心里恨恨地想着。
　　最不可原谅的是我自己，我居然没有发作，而是习惯性顺从地点了点头。
　　来到海边，我开始收网。刘海望远远地蹲着，也不知道在干什么。那一瞬间，我忽然觉得，刘海望也不是那么讨厌。在这之前，我都是孤零零地一个人放网，收鱼，从来没有人陪我。收完网，刘海望还没有起身。我没有喊他，拉着网迈步往家的方向走。走了几步，刘海望追上来，“怎么不喊我一声就走啊，来这个给你。”他说。
　　我低头一看，是一个小玻璃罐，罐子里盛着一半的海水，里面游着二三十只黑色的小蝌蚪。
　　你弄这些东西干什么？我问他。
　　他犹豫了一下，吞吐着说。
　　咱们也算干过那事了，虽然我是想娶你当媳妇的，但是咱俩还没结婚呢，而且革命工作也没开展，这时候万一你有了孩子，嗯，挺麻烦的。之前听我妈说，生吃蝌蚪可以让女人不生孩子，你看……

　　怀孕！
　　想到这里，我浑身一阵发寒。我不能想象我怀着刘海望的孩子，就这么走在村子里，接受所有人的嘲笑和指点。
　　不过一想到这些蝌蚪随着咸涩的海水流进我的喉咙，滑进我的胃肠，浑身又是一阵寒颤。
　　足足有几分钟的沉默后，我出其不意地从刘海望的手里抢过罐子，使劲闭起眼睛，一股脑地把海水跟蝌蚪倒进了嘴里，拼命地咽了下去。咽完蝌蚪，我止不住地俯下身想吐，刘海望就死死地抱住我，用手捂住我的嘴。

　　别吐出来，坚持一下，别吐。
　　我能感觉到蝌蚪在我身体里下滑的趋势，嘴里又咸又粘。
　　一波又一波的呕吐感结束之后，我转过身，紧紧地抱住刘海望。我抱得很紧，指甲都刺进了他后背的肉里。
　　日期：2013-07-08 22:03:06
　　十七、恋爱
　　其实我长得还不算难看。由于遗传的原因，我的皮肤非常白。身体稍微发育以后，就更耐看一些。小芹说，我长得有点像样板戏里的小常保。在刘海望对我下手之前，我还没意识到这些是我的资本。

　　习惯了刘海望的存在，我变得有些肆无忌惮。每天他陪我捕完鱼，我会主动拉起他的手。有的时候他会嫌我不避讳人，我就很委屈，那天你不是一直拉着我走到家呢吗。
　　有的时候，刘海望会主动给我送一些蚬子和鱼。这样，我下午就不用干活了，就和他一起到村外的小山坡上缠绵。他还会给我朗读一些文学作品。
　　爱情，就像风暴里的海燕。
　　你就像暗夜里的火花。
　　让伟大领袖毛主席见证我们的爱情吧。
　　我们的爱情就像风暴里的红旗一样坚忍不拔。
　　我想，生在今天，刘海望应该是一个非常成功的泡妞高手，以文学的名义。

　　哥哥们早已经从北京回来了，但是他们的铁杆三人组里永远地少了刘海望。我们疯狂地约会，树林里，海边，山坡上，都留下了浓厚的青春荷尔蒙的气味。
　　虽然嘴里不停地念叨着爱情，但是我并不知道爱情是什么，也不知道是不是真的爱刘海望，但是他的的确确改变了我的生活，让我死了十四年的心活起来了。他说他没有忘记他的承诺，会带我去北京，他说等我们老了，还要坐在月亮下给我朗读情诗。
　　在那些狂热的日子里，我也给刘海望写过情书。我的字依然难看得很，但是刘海望没有再笑话我。我写，虽然别人不知道，但是对我们的爱情，我充满了高度的信心和乐观，我要和你做一对革命夫妻。
　　生吃蝌蚪对我来说，也变成了家常便饭。以至于几十年后的今天，在菜市场见到黄鳝之类的摊位，我仍然有一种想呕吐的感觉。
　　在那样的环境里，我们放肆而奋不顾身的恋爱不久就遭到了灭顶之灾。
　　日期：2013-07-09 19:47:45

　　十八、事发
　　那天，我照例在刘海望的陪伴下捕鱼归来，把满满一网鱼放进厨房，准备生火。
　　三儿。
　　是我爸的声音。他不在炕上躺着，到厨房来做什么？

　　在我缓过神来之前，脸上首先挨了父亲一巴掌。
　　咋了？
　　我吃了一惊，慢慢伸出手，小心翼翼地摸着疼痛的脸颊。
　　你自己说说你都做了些什么？别人都找到家门了，我才知道怎么回事！你看看你做的好事，你一个女孩子家家，这么大的小岁数，居然去勾搭别人家小子，还连人都不躲着，你行啊，你有本事啊，村子里传开了你的好事，人家刘海望他妈找上门来，让我劝你收敛点。我这张老脸啊！我这张老脸！
　　我爸边说，边抽自己耳光。我慌了，连忙去拉我爸。

　　我爸激动得满脸泛红，哆嗦着说不出来话。
　　你们俩好了多长时间了？我是你亲爸，亲爸啊！居然我是村里最后才知道的，我要是早知道，我就把你绑在家里。我能让你出门？真造孽，你现在这样，还不如跟你妈当年似的呢，疯了也比丢人现眼强，你怎么不疯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