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3-07-27 18:38:35
　　六十一、战争
　　我低着头，专心致志地护着肚子往人群外走，刚走出队部门口，我一不小心撞在了一个人身上。我抬头一看，是崔报国。他早就看见我了，但是站在那里挡着我，一动不动。
　　国哥。人太多了，我还是回去吧。我说。
　　就这么一会的工夫，你就找你的相好去了？崔报国阴阳怪气地开口了。我说你怎么这么积极，爱来批斗会。原来有人在这等着你啊。

　　你别血口喷人，我这是在帮助你家老婆，别不识好人心。蒋宾看到崔报国这副样子，愤怒地说，转身就走。
　　你别走哇？崔报国一把抓住蒋宾的领口。小杆子，你再去告我呀？你有本事，再到队部去搞的逼风躁烈。日你妈的你再给我戴绿帽子啊？这就和你算算总账，老子今天不打死你我就是狗娘养的。
　　说完，崔报国一拳就打在蒋宾的眼睛上。蒋宾被打得退了好几步，用左手捂住眼睛。蒋宾别看是个文学青年，个头也不小，在崔报国第二拳打过来之前，蒋宾伸手抓住了崔报国本来就不浓密的头发。
　　日你妈，你是个什么东西，你打人。蒋宾嘴里也骂开了。

　　两个人打成一团，其余的人都忙着批斗顽固不化的右派分子，没有一个人发现这边的小战争。
　　我不能让一个无辜的人挨打，心里实在是着急，也怕再出什么事，接下来的日子我又不好过了。于是我试图去拉开两个人，这时候他俩已经滚到地上，崔报国抓着蒋宾的衣服，蒋宾扯着崔报国的头发，衣服上滚的都是尘土。我着急地站在一旁，不知道该怎么把两个人分开。
　　两人打了一会儿，体力也慢慢在消耗，蒋宾占了上风，把崔报国压在身下。崔报国伸着两只手，胡乱地朝蒋宾挥舞。蒋宾死死地压着崔报国，往他脸上结实地揍了几拳。
　　叫你打我，叫你不讲理，叫你造我的谣，叫你打老婆。蒋宾边打边说。
　　崔报国在地下躺着，脸气得通红。他挣扎着，但都是徒劳。

　　最后崔报国彻底怒了，他一口唾沫就往蒋宾的脸上唾去。蒋宾迅速地闪开了，由于地球引力的原因，唾沫掉到了崔报国自己的脸上。
　　看到这一幕，我忍不住笑了出来。蒋宾在崔报国身上也笑了，他可能是不想再继续打落水狗，从崔报国身上站了起来。崔报国没有立刻站得起来，蒋宾趁机在崔报国的后背上踹了几脚，边踹边说，你就是狗娘养的，有种你再来跟爷爷打。踹完，蒋宾整理了一下衣服，往宿舍方向走过去了。
　　崔报国在地上滚了好几圈，才慢慢地捂着脸，胳膊肘支地慢慢地站起来。他已经站不直了，一瘸一拐地往家的方向走。他走了几步，回头恶狠狠地瞪着我，说，小**，你还不跟我回家，你等着谁来接你呢？
　　说完，他又继续弯着腰捂着脸慢慢往前蠕动，我不敢跟他跟得太近，就慢慢地在后面挪着。就这样，我跟他一前一后往家走去。
　　日期：2013-07-27 19:48:33
　　六十二、鸡蛋
　　回到家，崔姨见到崔报国的惨相大吃一惊。崔报国对此的解释是，他在会场看到了上次告发他的小混混学生，没忍住，于是跟他打了起来，虽然崔报国获胜，但是也受了点伤。
　　没家教的小杆子。打得好，让他长点教训，以后别多嘴多舌。崔姨恨恨地咒骂着。我和崔姨把崔报国扶进屋上床靠墙坐着，崔姨就去卫生队那里去给崔报国拿药去了。
　　我坐在崔报国的面前，用棉花给他的脸上药。崔报国的眼眶青了，脸上的皮也蹭破了，本来就丑的他，此刻看起来像个怪物。药水有点刺激性，疼得崔报国龇牙咧嘴，耐不住的时候，他说不出话，就伸手打我，从牙缝里挤出声音来，“轻点，小**，轻点”。
　　等到上完药水，他的脸简直就没法看了。满脸都是紫汪汪的药水颜色，跟他黝黑的肤色混在一起，又难看又滑稽。

　　那天以后，崔报国对我的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变，睡觉的时候永远背对着我，在我妊娠反应的时候，也不再有假惺惺的关怀，取而代之的，是嘲讽和谩骂。
　　你小心点，别碰坏了那小杆子的崽儿。
　　替别人养孩子，我这是在修我的福气呢。
　　我去地里干活，也变得不自由了，不知道什么时候，崔报国就会突然从我的前后左右任一方位冒出来，监视着我。我觉得他这种做法很荒唐，便也不说什么，做我该干的事。崔报国可能觉得我这样消极抵抗他很无聊，就用话讽刺我，激怒我，直到我熬不住跑回家去，把他的谩骂声抛在身后。这时，我就会听见崔报国在我身后发出刺耳地，像野兽一样的得意洋洋的狂笑。
　　渐渐地，崔姨也从崔报国的态度里看出了端倪，直截了当地问我怎么回事。我不知道该怎么辩解，于是被崔报国抢白道，她跟那姓蒋的小子不清不楚的，说不定肚子里怀的是谁的孩子哩。
　　崔姨便露出了凶恶至极的嘴脸，对我拳打脚踢，逼问我事情的原委。可是我哪里有什么原委。好几次我承受不住，想直接跑到队部去告状算了，但是再想想肚子里的孩子，想想就算告状我也不可能永远不回这个家，就只好把委屈忍在心里。
　　事情发生在那个黑暗的清晨。我起床后，洗漱完毕，去木桌上吃崔姨给我俩准备的早餐。桌上，放着一个煮熟的鸡蛋。自从我怀孕后，鸡蛋理所当然都是我吃，五个月来已经是习惯了。我在饭桌前坐下，剥开鸡蛋，把灰铲拿到脚下，把碎鸡蛋皮扔进去。
　　这时，崔报国也起床了，他省略掉了洗漱这一步，直接走到饭桌前。看见我在剥鸡蛋，他的脸上露出了狰狞的表情。

　　小贱货，你还有脸吃鸡蛋呢？我家的鸡下的蛋，不给野种吃。明白吗？崔报国的脸逼近我，我能闻到他隔夜的口臭味。
　　我心里很不高兴，又不愿反驳，不吃就不吃呗。我把剥了一半的鸡蛋放在桌上，用力有点大，把剩下的蛋壳也弄碎了，发出脆响。
　　这个响声彻底激怒了崔报国，他向后退了几步，一脚把我带木凳一起踢翻在地上，骂道，小贱货你还来脾气了，当初偷男人的时候怎么一点骨气都没有哇？
　　我重重地倒在地上，头磕到了垫桌角的青砖。小腹传来一丝剧痛，疼得我意识模糊，只听见崔报国慌乱的声音，哎，怎么回事？哎？

　　然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日期：2013-07-27 20:21:06
　　六十三、迷茫
　　是的，我就这样失去了我的孩子。我甚至不知道它是男是女，我甚至刚刚能感受到它在我腹中的动作。我恨崔报国，但是我爱我的骨肉。那天，我在卫生所里，那个给过崔报国草药的医生帮我做引产，在剧痛中，我醒来了，我一次次地强忍剧痛问医生，孩子可不可以保住，不要扔掉我的孩子。
　　一切就这样来临了，一切就这样逝去了。

　　由于引产后的虚弱，队部给了我十天假。在这十天里，我就静静地躺在床上，很少吃喝，一闭眼就是噩梦，梦见我的孩子在天上，伸出血淋淋的小手指，问我为什么没有保护好它。我更瘦了，伸出自己的手臂，我感觉那是一具骷髅。
　　这次引产，我落下了一个毛病，每次来月事的时候都要来满一个星期，而且这一个星期都与整天整晚的剧痛伴随，医生说，这没有办法，是引产手术时的感染所致，对身体没有太大的影响，但是要消除这种剧痛，唯一的办法就是去南京的大医院切除子宫。对这个方案，别说崔姨和崔报国不答应，我自己也不答应。切除了子宫，就代表我再也不能生育，再也做不了一个母亲。
　　此后的生活依然在继续，崔报国的身体时好时坏，犯病的时候，我依然要脚前脚后地伺候着他，病好的时候，偶尔进行几次*生活，也让我痛苦得要死。如果说引产前精神上的痛苦大一些，这之后也伴随着肉体上的痛苦。每次崔报国爬到我的身上，我都会想起那次引产的经历，都是恐惧着完成整个过程。还好，每次崔报国都不怎么样，很快就能结束。
　　**还在继续，批斗每天都有。蒋宾和小刘姐先后都回到城里了，这辈子再也没有见过他们。有几个女生被村里的男人**后，留在了村里结婚了，被改造成了彻头彻尾的农民。
　　一成不变的日子就这样持续了四年。这四年里，我一直没有怀孕。对此我欣喜而又失望，欣喜于我不必遭受那样的痛苦，失望于我担心真的再也不会拥有自己的孩子。

　　崔家对我的期望也有所改变，原本是希望我能给崔家带来一个香火，现在是希望我能够做好一个仆人兼崔报国的保姆。这个活计很简单，但是崔姨和崔报国时不时地也会挑出我的毛病，崔报国心情不好的时候，再也不会砸东西，而是直接打我。我的头上脸上身子上，经常是青一块紫一块。
　　有一天在打扫卫生的时候，我意外地发现了水缸后面的那本《青春之歌》。当我把它拿出来的时候，发现书页已经彻底发霉了，结成了一大块，再也分不开。我摇了摇头，把它丢进了灰铲里。我的梦想已经影子都不见了，林道静对于我，也只是一个飘渺的传说。也许我这辈子就会老死在崔家，带着那些冲动和梦，一起老死在崔家。
　　就在这第四个年头上，一个寒冬的早晨，我刚起床推开门，一股凉气呛进我的鼻腔，我咽了口口水，发觉一阵恶心。那个月，月事没有来。
　　我发现自己又怀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