远点就远点吧。我连大丰是哪里都不知道,但是知道离南京远,就足矣了。希望不是一个穷困的小山村,我能在那里找到立足之地。我又转念一想,穷困的小山村应该也不会通车。正在胡斯乱想的时候,售票员把车票撕给我了。
去后院上车。她说。
我拿着手里的票看了看,这个车票跟公交车票不同,上面印着“抓革命、促生产、促工作、促战备”的最高指示,乱七八糟地盖了一堆红戳戳,用硕大的红字写着“两元六角”。我拿着还散发油墨香味的车票,往后院走去。
到了后院,有几辆淡红色的汽车停在那里。车前窗的玻璃上,都贴着一张大大的黄色草纸,上面用毛笔字写着目的地。我一眼就看见了“大丰”两个字,抱着女儿就想上车。刚想走过去就被工作人员拦住了。
检票。他说。
工作人员打量了我一会,低下头用铅笔使劲划了一道,车票纸都被他划破了。
上车等着吧。他说。
我上了车,发现车上空无一人,刚刚说去大丰的老同志也不在。车下倒是有许多人在排队,我意识到,工作人员应该是看我抱着孩子,照顾我,才让我先上车的。我挑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下了,让女儿坐在我腿上。
等了很久的样子,司机和其他乘客都上来了。开往大丰的啊,不要上错车了。司机吆喝完,车子缓缓启动了。女儿也很兴奋,在我腿上跳着,往窗外看。我心里也很激动,南京,背子村,崔报国,崔姨,永别了,永远别再见。
日期:2013-08-04 20:52:21
八十、住店
除了动物饼干,我甚至连水都没带。这点非常失策,女儿在我肩膀上睡了一会儿,渴了,喊着“喝,喝”。我被她折腾得也满头大汗。但是身上的吃食,除了还有三五块动物饼干实在什么也没有了。那时候的长途汽车,就跟现在的公交车没什么区别,又慢又破,哪里有什么饮水机之类的呢。
我只好拍着女儿,让她继续睡觉,睡一会,一会就下车,下车妈妈带你找水喝。我哄骗着女儿,让她睡觉。
汽车行走在土路上,颠簸得我想吐。天渐渐黑下来,有些凉意了。我奋力地把窗子关上,仰在座位上,也开始闭目养神。有点饿了,但是饼干还是留给女儿吃吧。口袋里还有钱,只要下了车,就不愁有吃的了。想想从小渔村出来的时候,现在真是比当时不知道幸福了多少倍。
当我醒来的时候汽车还没到站。四周一片漆黑,车里也没有开灯。周围的人都在睡着,我女儿也在睡着。我摸了摸口袋里的钱,还在。唯一失策的是,我没有带一些粮票出来。
睡了好几觉,才到了大丰汽车站。直觉告诉我,这会至少有晚上八点多了。大丰县不是一个繁华的地方,出了汽车站,感觉还是一片漆黑,四周亮灯的地方不多。汽车站的出口是在院后的,我跟着人流走出去的时候,看到一块招牌,上面点着三个昏黄的灯泡。
站前旅店。
站前旅店旁边还有一块招牌,站前饭店,可是并没有亮灯。
我心里觉得好笑,这明明是站后,为什么偏偏要叫做站前。折腾了一天,已经很累了,女儿在我怀里睡着,没法放她下来。反正兜里有钱,先去旅店看看再说。
同志住店?一个身材瘦弱的小女孩打开灯,从值班室探出头来。看起来,她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
我走到窗口,住一晚多少钱。我问。
一人一元六角,加被子一角,加铺两角五分。你带着小孩,加不加铺?
我笑了,这是我女儿,才一岁多,她自己还睡不了一张床。要一张就够了。
小女孩也不好意思地笑了笑。登记吧。她说。
姓名?
刘秀秀。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说自己的真名。就在那一瞬间,我脑海里闪过了崔姨,崔姨叫崔秀,我就干脆叫刘秀秀。说出口那一瞬间我后悔了,跟崔姨叫一个名字真别扭,但是又没办法再改,自己的名字都说不明白,太让人生疑了。
住几天?
一天。
好的,现在结账还是明早结?
现在结吧。我掏出钱给了小女孩。数数剩下的钱,已经不到十块钱了,真让人心疼。如果是我一个人,我说什么也不能睡这么贵的旅店,找个墙角一躲,就能糊弄一晚上。可是女儿我不能让她受罪,万一下雨了怎么办,万一有坏人怎么办。我想起了张姨家死去的男孩半半,身上一阵冷汗。女儿,就是再贵我也得让你平平安安的。
收据,拿好。小女孩把写好的收据给了我。我扫了一眼,女孩的字写得真漂亮,比我的字好看多了。我欣赏了一会儿,才把收据放回口袋里。
就在一楼,第三个房间,你先去吧,我帮你把开水壶拿过来。小女孩很熟练地指挥着。
小同志,这附近有卖吃的吗?
吃的啊,这个时间没有了,太晚。明早吧。往西走一点就是百货商店,明早六点多就开门了。
外面下起了小雨,我把女儿放在身边,去水房打了些凉水在盆里,又兑了些小女孩拿来的开水,简单给我和女儿洗了洗,就睡觉了。旅店提供的是毛巾被,打开后,一股潮味扑面而来,难闻得很。
就这样,我和女儿在雨声陪伴中,度过了在大丰县的第一个夜晚,一元六角钱的夜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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