夫人点了点头，又说：“你对中宫之事大概已经有所耳闻，此事今日便会了结，不需多疑。我知你平日做事稳重，有一件事交与你办，最为妥当。”
　　“是。”云湛跪拜，夫人之命，不敢推托。
　　他离开宫时，夫人仍然端坐在那里。她戴着精美的黄金面具，黑纱之下，像一尊冰冷的雕像。
　　“明姜，把门打开。”她指的不是宫门，而是殿内的一处深色木门。门有三重，开启后，风吹了进来，渔歌之声也传了进来。

　　寂寂少和渊，独临千嶂边。风随歌欲静，月夜锁长天。潺潺鹿溪水，相望故道间。行人若远去，莫忘归故园……
　　她低声叹息，思念着往事，便不禁泪如雨下。
　　日期：2011-1-17 15:53:00
　　3.2
　　这是阿拉伯人巴赛尔•伊本•马利克来到高山王国的第九个年头了。

　　九年前，巴赛尔随着阿拉伯骑兵来到东方的怛罗斯，在怛罗斯的城墙上，他第一次看到翻越葱岭而来的大唐精锐，为首者是大唐将领高仙芝。
　　那些骑者，穿着熠熠生辉的明光铠甲，握着笔直的横刀；走在马前的步兵，手中持着已经开了双刃的陌刀，威猛难言；还有那些让人胆寒的弓驽，让箭雨从天而降，白昼突生黑云。整整五天，怛罗斯之战，天地为之变色。父亲的亲信仆从担忧他的安全，执意要将他送回大马士革。他们若是再耐心一些，也许不会这样匆忙。
　　他们逃离了怛罗斯，但却在沙暴中迷失了方向。除了铭记在心的古兰经文，除了对家乡的思念，一切都没有了。他九死余生，倒在一片罕有人至的绿洲中。
　　那一天，绿洲上来了一支马队，他们在归家的途中，于此稍作停留。这些穿着素服的骑者，无论男女，都用轻纱覆面，掩盖自己的面容，而最尊贵的首领，则在轻纱之外带着黄金铸成的面具。他们走近他，脚轻盈地踩在嫩绿色的草地上，仿佛是踏在软如轻絮的云朵上，腰间的佩玉时不时发出清脆悦耳的撞击声，飞舞的衣袂如洁白的飞鸟掠过。

　　巴赛尔得救了。戴着面具的侍从用丝带蒙了他的眼，将他放在马上，这样走着，天气越来越冷。那一路真如梦境一般，全无方向时间，有时他趁人不备，推开丝带向身后眺望，但冰雪反射着幻彩的光芒，茫茫中无路可寻。
　　不知走了多少天，终于，马队停了下来。他们取掉巴赛尔眼上的缎带，于早，眼前的景象，竟如天国一般壮丽无比。也许这是安拉的安排，让他随着远游归来的高山王者东君和他的夫人，走进古老的高山王国。
　　整座王国建造在宏大的山谷中，远山连绵，峰巅顶着皑皑白雪，反射出夺目的金光。北方山峦向着谷地倾斜，慢慢换了妆容，成了一片冰蓝色的湖泊。越过湖水的涟漪，地势有所增高，高山城伫立在南岸的这块高地上，经历岁月的洗礼，早已无人知晓这座城市的渊源了。
　　这座城市本身就是一个被时光遗弃的传说。
　　进山之道秘不示人，隐藏在无尽的山峦之中。
　　没有一个外来人能够离开高山王国。高山王国的秘密，随着每一个逝去的人，最终留在了万山之间。

　　一切归于宁静，一切远离尘嚣。
　　巴赛尔已经三十二岁。熬过了在此的最初岁月，他凭着年少时学得的大唐语言——他甚至可以和诗应答，真要归功于当年那位被流放西域的大唐文士——很快就融入了此地的生活，他以为自己已经可以做到随遇而安了。但前日里有人突然吟诵着几句大唐的诗句时，暗藏在心中的思乡之情便不由得蓬勃起来。正如歌中所唱：“行人若远去，莫忘归故园。”

　　从他的院中，便可眺望远方蓝色的山峦。
　　这是一座没有垣墙的国度，远山便是王国的天然屏障。山峦簇拥着脚下的原野，把王国与尘世隔绝。一切都是清新闲淡，农田从城市的边缘向外延伸，绿色的田野与深蓝的湖泊间便是白色的城市。房屋是白色的，道路是白色的，但花园与庭院中却是五彩的；天空是蓝色的，云是白色的，但在黄昏与黎明时，它是红色的，火一般的红。
　　建造房屋和道路的石材取自南方山脉之中，由工匠斫成长条形，齐整地铺砌在一起，连接处纹丝合缝，宛若天成。巴赛尔去过采石场，一个老年匠人在休息之余，提到了东方，那里就是大唐，匠人的故乡。匠人年轻时到西域寻玉，他没有寻到玉，却险些送了命。外出巡逻的高山游骑军在荒凉的戈壁滩救了他，于是，匠人来了高山之国，生活了许多年。

　　那么，向西去，会是哪里？巴赛尔问道。匠人沉默了一会儿，答道：是葱岭 罢？也许是的。他的眼光似乎飘向了远方，我不知道，匠人又说道。他不知自己是如何来到这里，炎热、寒冷、温暖，进入王国的道路像梦一样模糊。他再未离开过这里，他说他在这里找到了宁静。
　　宁静，没错，匠人的话在巴赛尔的心中寻到了共鸣。但思乡之情，却不是一个远游之子可以逃避的。如果寻玉人还记得大唐盛世的升平歌声，那么巴塞尔的耳边也常常萦绕着大马士革城外的驼铃声声——那是故乡的声音，他已多年未闻。
　　他不禁暗自伤怀，正在如痴如醉之际，就听见远处道路上突然响起了急促的马蹄声，打破闾里的宁静。马蹄声如此紧急，一定出了大事！
　　一推开院门，马队便已冲到了近处。街上出来打听虚实的人见了为首之人，立刻躬身行礼。那人骑在红色骏马之上，戴着一副黄金面具。红马冲到巴赛尔近前时，骑者突然一提缰绳，那马一抬前蹄，立了起来。
　　“很久不见了，巴赛尔。”骑者冷冷地说道。
　　“是，弘庆大人。”巴赛尔知道此人正是王族，身份仅次于王者东君大人。

　　弘庆大人冷笑一声，脚跟轻轻一踢马腹，那马于是又开始向前驰去。
　　巴赛尔惊得魂不附体。他知道弘庆是厌恶自己的，常说自己在宫中宣讲《古兰经》文，乃是妄惑君心。但东君是个宽厚的君主，并不介意。不过，今日弘庆的那一声笑，杀机隐现，不免让巴赛尔惶恐不已。
　　果然，大约快到午时之时，清泉宫传出消息：高山之王东君已然仙逝。很快便有好几拨人来到巴赛尔家打听消息。大家都是异乡之人，有事常常聚在一起，互通有无。
　　众人纷纷议论起来。四日前，公子越山便已带兵昼夜宿在清泉宫中，大概那时东君便已病危；更有人猜测，或是那时东君已经归天了。于是，私下的议论就更加离奇，甚至有人隐晦地言道，莫不成是有人谋害君王，其意更是暗指夫人少姬与公子越山私通，秽乱宫闱。
　　这样的话真是耸人听闻，巴赛尔立刻将众人打断。宫闱之事错综复杂，不可妄加猜测。

　　但刚才说话那人又说，若不如此，为何弘庆大人匆匆赶回呢？必是有人通报了消息，才携兵归国的。正说到此，又有人急急地从门外进来，说是宫中有了消息，弘庆大人已经入主清泉宫，拆开了封存的先君遗诏。诏命之一：弘庆大人承继王位，为新君。诏命之二，却是无人想到，听后都是面面相觑，惊愕非常
　　诏命：君夫人少姬生殉于王陵。
　　日期：2011-1-17 15:56:00
　　注释：
　　怛罗斯之战：即发生于公元751年（唐天宝十年）的著名的怛罗斯之战。怛罗斯，在今中亚。对阵双方为由高仙芝率领的大唐铁骑，另一方则是黑衣大食（阿拉伯的阿拔斯王朝）。此战之初，高仙芝率军包围怛罗斯城，占据上风，后葛罗禄部众叛变，唐军战败。所以才有 “也许不会这样匆忙”之语。
　　葱岭：今帕米尔地区

　　日期：2011-1-17 16:05:00
　　2.3
　　夫人殉葬，无人再敢大声议论。以东君仁厚的性格，若不是夫人犯了不可饶恕之罪，断不会如此狠心。这样看来，倒有些应证了先前的猜测。但宫闱之中，不见得就是儿女情长之事，也不能排除弘庆大人为了确保自己顺利即位，剪除在国中颇有势力的君夫人少姬，毕竟越山公子是夫人的亲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