玄启拱手,说了句“落君过谦了”,便请二人择了干净的地方坐下,又说自己蒙暮水寨诸人相救,逃得一死,今生今世,无以为报。本应留下效犬马之劳,但又在外间有未尽之事,心中无法抛舍,想请落璟允他离开。
孟平一听,便忍不住出言相劝。暮水寨有暮水寨的规矩,如果让你玄启走了,日后若还有外来之人随意离去,这千年的秘密,岂不大白人世了吗?
“在下也知此事有违规矩,不近情理,但是……”他长叹了一口气,“拙荆婧姝还流离在外,不知下落。我若不去打听清楚,终是不能安心。”
他只说下落不明,不说生死未卜,落璟一听便明白,玄启之妻必也是少昊式的后裔了。但少昊氏的人怎么会沦落至此?
少昊氏是有灵氏血统的传承,虽然不及有灵氏永生不死,但也正如眼前的玄启一般,可以拥有比平常人更加长久的寿命。按常情而言,自然是人丁兴旺,合族兴盛。但说来也是奇怪,数千年来,少昊氏罕有音讯传来,他们竟也如有灵氏一般,渐渐地就从这世间消失,其中的缘由,无人猜想得透。
玄启见他沉吟不决,便起身取来一样东西,放在他的面前。
一幅卷轴,落璟一怔,不知他是何用意。
“我幼时曾听祖父言道,三族弃世,已经灭族,这是天命使然。但今日见了落君与孟平兄,方知原来三族犹在人世,倒是我少昊氏,自以为有灵氏遗脉,却落得个夷族之命。”
“难道少昊氏竟然……”少昊氏灭族的消息真让人难以置信,落璟看着孟平,压抑不住心中的惊讶。
“人世莫测,一言难尽。”玄启的身体痛苦地哆嗦着。当年留下的伤痕,每当变天之前,总会酸痛难忍。
“卷轴乃我少昊氏遗物。当年在下携妻婧姝与同宗兄弟尘黯不愿随族人离世,一起逃离家乡。在下愚驽,一心只想与婧姝逍遥世上,却没看出尘黯阴险狡诈、其心恶毒无比。他贪念我妻美貌,便用药酒将我迷倒,卖身与蒙古人为奴。此后他拐走婧姝,音信全无。卷轴以少昊文字注记,藏着少昊氏一段秘史,一直由我主上陵君收藏。在下为上陵君近侍,曾听主君说道此物与有灵氏有极大的牵连。尘黯虽有意此物,却并不知我临别主君之时,已将其盗走,缝在衣内,片刻不敢离身,幸而未得失落。”
落璟点了点头,想到三族为求永生的境遇,不禁心有戚戚。
“请落君允我外出寻妻,无论结果如何,五年之内,玄启必回暮水寨,终身不再离去。”他将卷轴撕成两半,将另一半双手呈给落璟,“若是落君信得在下,便请代为保存此半幅秘卷,待玄启归来之日再行赐还。在下到了山外,必会守信,绝不将暮水寨之事告诉旁人,若是有违今日之言,让我寻妻不成,车马裂身,不得好死!”
他起了这样的毒誓,殷切之情溢于言表。孟平看了看族长落璟,这事可有点麻烦。
落璟展开卷轴,果然是样古朴的东西,便是上面曲折环绕的文字,也不是可仿冒的。文字颇有有灵氏之风,只不过,有灵氏文字曾在三族君王中传承,但自从末代长平君去世后,便再也无人懂得了。
落璟抬头,仔细打量了一番玄启。洞穴内火光被从甬道而来的气流吹动着,时明时暗,玄启的那张脸,也似有浮光掠过,不时显出些苍老的征兆。
玄启见他惊讶的模样,摸了摸脸,黯然叹了一口气,说道:“少昊氏不比有灵氏青春永驻,我这几日在水中见了这模样,也已知时日无多。也许十年、二十年,或者不过五年,我便会如八旬老翁一般,等待寿终的时辰了。”少昊氏的悲惨便在于此,美好的青春年华会突然消失,迅速老朽,如腐烂的枝叶般归于尘土。
玄启哀叹不已,掩面唏嘘,流落乱世已近两百个春秋,他只想在死前,见到朝思暮想的妻子。这样漫长的苦楚,自然不是寻常人可以懂得。
落璟看着这个饱受磨难的少昊氏后人,心生怜悯,即便拥有超常的生命,也难解尘世的痛苦。他叹了口气,从桌拿起半幅卷轴,说:“也罢,明日一早,孟平会亲自送玄启兄离开暮水寨。这半幅卷轴我暂且替你保管,君乃有灵氏之苗裔,切勿忘记今日誓言。若是落璟先于足下离世,卷轴将藏于先王宗庙之中,静待玄启兄归来。”
说罢,他起身告辞。玄启感激涕零,长揖拜送。
日期:2011-3-21 11:47:00
24.4
“主上,难道您真要放这玄启离开吗?此事关系暮水寨安危,主上三思!”行到阳光之下,孟平垂手侍立,小心劝告。
“子隐,”落璟叹了口气,“这些年来,我一直以为此人不过是形存而神亡,并不在意。今日见他,有回光返照之迹象,但那眼中的热望,令我实在于心不忍。他心中残存的那点念头,大概还能支撑他活着。我若不允他离去,他必会想方设法逃走,到了那时,我杀他还是不杀?别忘了先祖早有遗训,三族曾与有灵氏结有盟约,玄启是少昊氏后裔,亦为有灵氏血统传承之人。我若杀了他,便是背约负义之人。我明白你的意思,怕他违背今日的誓言。我看玄启是个率性之人,你我大可不必担心。”
“没想到少昊氏竟然是个这样的结局。”孟平想起刚才的一番谈话,不禁感慨万分。
二人顺着来时的路向回走去,聊起少年时的莽撞事,叹息有灵少昊堪比朝露易逝,觉得能在人世间寻得个栖身的所在,平静地过些日子,原来也是极快乐的。
此后的日子里,落璟有时也会想起在清晨离开凤栖山的玄启,但那最后一面,也很快在记忆中变得模糊起来。也许那些上古的传说往事,也是如此消弭无形。
玄启最终也没有回到暮水寨。
至正八年,三族龙方族长落璟因病辞世,长子承未继嗣。
这一年,凤栖山外传来了一个消息,许多人莫名其妙地病倒了,身上出现黑色的斑块,死时全身疮毒发作,死状令人作呕。有人说,这病是从西方征战归来的元兵带回来的。瘟疫慢慢地滋生,伴随着战乱和灾荒,让已经难以承受的痛苦变得麻木起来。
生之何幸,死之何苦!
同年,秋,暮水寨封寨,断绝与外界的往来达三十七年之久。
孟平活到了八十高寿,有时他会想,也许玄启已经死了。在乱世之年,死亡也是一种幸事。
日期:2011-3-22 10:18:00
更新啦……(该说夏丽安和路易的事儿了)
24.5
元至正八年,按照西历,即是耶稣纪元1348年。
这一年,对于欧罗巴大地上的人来说,正是黎明前最黑暗的日子,虽然光明就在前方,但那令人室息的夜色已经让人忘却了希望。
死神来自于何方?无人知晓。他如同黑色的烟雾,虚无缥缈;他夺去年轻的生命,毫无怜悯之情;他在肌肤上发芽生根,黑色的斑痕便是死神的印记。
瘟疫因之而被称为黑死病,后世称之为鼠疫。
瘟疫最早来自于东方一个叫卡法 的地方,鞑靼人把病死者的尸体用投石机抛进了卡法城。没有人知道疾病究竟是怎样传染开的,最初是高烧,然后,便有黑色丑陋的东西从身体里长出,它腐烂,带来剧痛,这一切让人作呕。极少有人在患病后活过三天,临死前的痛苦让城中的抵抗者慌乱不已,匆匆逃离。
他们将致命的疾病带回了西西里,此后是热那亚、威尼斯、比萨、佛罗伦萨和巴黎,然后它迅速向北,一直抵达波罗的海。
正如遥远的东方一般,浩劫之前,上天已经用灾荒预示着茫然无知的人类。三十四年前秋天的那些反常的雨水已经被人遗忘,但随之而来的那几个异常寒冷潮湿的冬季很快摧毁了农民对好年成的期盼,饥荒终于到来了,持续了七个年头。你不可能指望一个人活得太久,四十岁?五十岁?差不多了,想要得享天年,在那个时代,只是少数人的特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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