翻过山头,前面就是个小村子,只有几户人家,其中一家还亮着灯,一只狗扯着嗓子在嚎叫。
果然,到了村口,那亮着灯的人家出来几个人,一个老婆婆,一对中年夫妇,还有一个半大的男孩。中年男人跑到路口,连声喊道:“是吴师傅么?快请到屋里坐坐。”
舅舅牵着我迎上去,笑了笑说:“赶了半夜路,这孩子受不了,正想找个地方歇歇,打扰了。”
那老婆婆走上来,将舅舅细看一阵,咧嘴说:“你是吴家坪的天源吧,模样跟大先生有点像,大办钢铁的时候,我跟大先生还一起干过活呢。”
大先生说的是我外公,这下好了,攀起渊源来了。在农村,几个毫不相干的人,若是没事求你,谁会平白无故跟你攀渊源。舅舅自然明白,敷衍了一阵,知道这家人姓龙,跟那姓龙的中年人龙七还是表兄弟关系。这个表兄弟来得便宜,在乡下,你若是发现十里八乡里有百十个人跟你是表兄弟,也不用奇怪。
一家人将抢着提了舅舅的挎包,将我们迎进屋子里,屋外四处还散落着没有燃尽的纸钱,门框上贴着白纸丧联,方才那座新坟,显然就是这家的了。
龙七说:“你家那套家伙,声音响得很,我老远就听见了,附近就找不到能比得上的。”
一边说着话,那中年妇女已经端了酒菜上来。好家伙,扣肉,白肉梭子,油炸豆腐,豆芽下水汤,糯米饭,都比得上当时酒席的正餐了,显然是办丧事剩下来的。
舅舅也不含糊,客套一番,招呼我吃起来。刚死过人的屋子总给人一种阴森冰冷的感觉,我当时又累又饿,但是没什么睡意,便跟着大吃起来。
一家人看见舅舅的态度,喜上眉梢,龙七犹豫了下说:“今天能请到表哥也是我们的福气,你也知道,我父亲刚过世,家里闹得很,你能不能帮个忙,帮我打扫一下?”
打扫就是驱鬼的意思。
老婆婆也说:“闹得很,半夜了狗一直在叫,屋子里到处丁玲哐啷的响。”
舅舅说:“老人家多大寿数?”
龙七想了想说:“辛巳年六月生,六十八岁。”
舅舅皱眉说:“前六月还是后六月?”
龙七说:“应该是前六月。”
老婆婆不同意了,说:“是后六月,我记得你爷爷说过,那时候准备收河边的稻谷了。”
两人理论了一阵,由于年代太久远,也没有记载,谁也说不准。
舅舅想了想说:“把老人家过世的冥辰给我,还有一碗香米,一口水盆。”
一家人见舅舅肯帮忙,赶忙去准备了。
吃过饭,舅舅净了手,这时主家已经摆好了香案。舅舅焚了香,取出金钱戒尺,望空拜了拜,默念一阵,喝道:“生有时,寿有终,轮回天官,指条明路!”唱完将金钱撒入水中。
金钱在水中一阵翻滚,最后停下来,均匀铺开。舅舅仔细看了一阵,点头说:“是后六月,二十七,申时。”
龙七傻了眼,半晌说不出话来。老婆婆埋怨道:“我就说是后六月,你偏不信。”
舅舅说:“男怕生前,女怕生后,老人家要头七之后才能入葬,你们请的是哪个先生?”
龙七说:“萧家的,父亲走得突然,当时访不到表哥你,只好去请他了。”
舅舅笑了笑说:“他是南洋传来的,手段比较狠。”
龙七急了,说:“那怎么办?还能解么?”
舅舅看了我一眼,见我眼睛都迷糊了,便说:“老人家半道拦我的路,不解也得解,不过明天再说,老人家生前睡在哪里?我今晚就睡他的床。”
日期:2011-11-16 20:15:00
第十二章 煞鬼
龙七带着我们进了老头子生前住的房间,房里阴暗潮湿,隐隐透出一股霉味。木架床上铺了一张新被褥,估计是刚换的。
待龙七出去之后,舅舅四下查看了一番,伸手在木板墙上摸了摸,对我说:“这老头煞气大得很,六牲都死了不少,七天之后回来,那就不是回魂,是回煞了。”
我问舅舅:“什么是六牲?”
舅舅指着墙底说:“蛇虫鼠蚁,蟑螂跳蚤,生活在家里的小东西,我们这行叫六牲,是主家兴衰的征兆。”
我仔细看了下墙角,新扫过的地面上果然躺着不少死蟑螂,死蚊虫,便好奇地问:“蛇也会进家来么?”
舅舅说:“怎么不会,长虫入室,主家大凶。”
我看了看那床,想起老头子佝偻着背,不时咳嗽一声,在那床上咽了气,身上顿时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舅舅说:“死人躺过的床,沾染了鬼气,叫冥床。一般来说,家里有人过世之后,都要找个阳气足,胆子大的人来睡这张床,睡足七天之后,就没事了。”
舅舅看到我害怕的样子,又说:“不要怕,他今晚不会回来了,你把钹抱着睡就没事。”
抱着那对铜钹战战兢兢地睡了一晚,第二天起来,主家依旧好酒好菜招待。舅舅要来黄纸,慢悠悠的画着符咒,又问了下老头子过世时的状况。
龙七说:“父亲过世之后,身子一直硬邦邦的,软不下来,寿衣都没穿好,估计是萧家的道行不够。”
舅舅笑了笑说:“喉咙里有一口怨气,怎么能软得下来。”
龙七干笑了下,支支吾吾的没说什么。
舅舅私下里对我说,人死后,身体会逐渐僵硬,等到主家请到送葬先生之后,最少也是几个小时之后了。送葬先生用个法子,将尸体软下来,主家才能给它擦洗,穿寿衣。
龙家老头子煞气那么大,一个是入葬的日期不对,勉强葬下去,阴魂也不得安宁,另一个就是口中含怨,估计生前子孙对他也不怎么样。龙家那媳妇吊梢眉,尖猴腮,一看面相就知道是个刻薄的人,对一个病怏怏将死的人也不会好到哪去。
我听得一知半解,识趣地没有多问。
老婆婆颤颤巍巍地走出来,对舅舅说:“贤侄,你帮我看看,我这把老骨头还能熬几年?”
舅舅笑道:“你老人家福大命大,多修阴功,日子还长呢。”
老婆婆张着缺了牙的嘴,哈哈地笑了起来,像一台破旧的老风箱。
墨工能断人生,但不断人死,不是不能,而是不应该,你又不是阎罗王,凭什么断人冥辰,这是墨工的禁忌。
舅舅写好了符,叫龙七趁天未黑,在屋子四周的门窗都贴上,只留大门不贴。接着,有叫他在大堂摆设香案,并在进门的地面撒上一层炭灰。
待到天黑之后,舅舅叫龙家人都躲在厨房,带着我来到大堂,将大门敞开,等那老头子回来。
大约到了10点钟,附近人家都熄了灯,村里的狗突然疯狂地叫了起来,一路从村口向龙家而来。狗叫了一阵,大门外突然刮起一阵阴风,将屋子周围的物什刮得哗啦啦的响。
屋外乱响一阵,香案上的明灯突然一阵摇曳,暗了下去。舅舅手持戒尺,疾念了一个咒语,烧了一叠纸钱,喝道:“六丁六甲,速来护法!”接着唱道:“六月往生,魂兮归来,黄泉路上,前尘尽忘。”
咒语念完,明灯依旧暗淡,香案一旁的纸幡哗啦啦翻动不停。
舅舅用戒尺在香案一拍,自言自语道:“何苦呢,让我看一看你的来世。”说着掐了个手印,在水碗中一点,将水珠弹向案前的炭灰地面,同时喝道:“地藏星君,三生石上照魂乡,为我开路!”
案上的明灯闪了闪,突然又亮起来,原本平整的炭灰上现出了一串模糊的印迹。
舅舅嘿嘿一笑,对着空气说:“你下一世还是人,还有什么不满足的。今世欠你的,我叫你的子孙烧七天的满香给你。”
案边的纸幡翻了一阵,缓缓地停了下来。
舅舅见对方服软,念了一阵咒语,拿过铜钹,叮叮哐哐地敲了一阵,方才收了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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