叫做小东的孩子满脸焦急，他说：“叔叔，可以借我电话吗？我妈妈摔倒了！”
　　让他进来打个电话只是举手之劳。不，连举手都不用，只需要孙自清挪挪身子，让孩子进来，到他身后，那里就有电话。

　　孙自清略微皱了一下眉头，心里有些不悦。他觉得这个孩子很烦。他的妈妈怎么了？摔倒了？估计是很严重，否则也不用到这里来借电话。不过，这和他又有什么关系，又不是他弄得？孙自清完全有理由拒绝。
　　不过，最后孙自清还是让孩子进去。他怕孩子赖在这里不走。孩子的头只有桌子那么高，他尽力摸着电话。他的样子很艰难。
　　孙自清摇摇头，随口说：“我来吧。”
　　他问孩子：“给谁打？你爸爸？”
　　孩子也摇头：“帮我叫医生，我妈妈他摔倒了。她的头在流血。”
　　孙自清拨了120，说明情况以后，他和孩子来到对门的房间。孙自清也不知道自己怎么了，怎么会如此发起善心来。这种情况自从他十几年前离开学校以来就从来没有过。

　　对面的房间和孙自清的家有着天壤之别，这里有四面光溜溜的墙，几乎可以说是家徒四壁。能在这里买房子的人怎么算也该是中产阶级。怎么会落得如此下场。
　　门口的桌子上有电话，孙自清拿起来拨了一下，里面告诉他电话已经欠费停机。
　　小东拉了拉孙自清的衣袖，指了指厨房，说：“我妈妈就在那里。她摔倒了。”
　　孙自清走进厨房，看到有个年纪并不算太大的女人俯身倒在地上。她的头部被桌脚碰破了，流了一地的血。
　　孙自清有些发慌，这样的情况出乎意料。他本以为这个屋子里的女主人摔伤了，但至少头脑是清醒的，所以她才叫自己的孩子到对门去打电话。没想到那个女人已经昏迷不醒。
　　小东想过去。孙自清拉着了他。
　　孙自清说：“别动。不要动你妈妈。”

　　孙自清不知道女人是否还活着，如果她已经死了，那这个问题就变得复杂而严重。
　　轰隆轰隆的雷声不断响起，如同高山战鼓在不远处滚动。
　　有人上楼，脚步声在门外响起，他们推门。
　　又是一声雷，整栋楼都黑了下去。停电了。
　　门开了。外面有人拿着手电向里面照射。借助灯光，孙自清看到了白大褂。
　　“病人在哪里？”白大褂问，同时手电光线在孙自清的脸上晃了一下。

　　孙自清用手捂着脸，那光线太强，让他睁不开眼睛。他的另一只手指了指厨房方向。白大褂进去，随后搬出了那个女人。
　　他们说：“家属和我们去一趟。”
　　这句话是对着孙自清说的。孙自清一愣，旋即明白，对方把他当成女人的丈夫。小东站在那里，什么都不说。也许是被吓到了，毕竟是不到十岁的孩子。
　　白大褂又说：“到底你们谁去？”
　　你们？这两个字指的是孙自清还有那个孩子小东。
　　孙自清叹了口气，说：“我们都去。”

　　他拉着小东一起上了车。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么做，或许是因为他觉得自己应该这么做。
　　日期：2009-5-10 14:56:00
　　33.医院
　　救护车开出小区的那一刻，孙自清的手机响了，他看了看号码，是宁茵的。
　　“喂，你在哪？”孙自清问。
　　“我马上就要到了。你在等我吗？”宁茵在撒娇。

　　现在的孙自清没有空去理会她。一旁的医生在用责备的眼神看他。救护车里是不允许用手机的，可能是那个医生把心思全都放在病人身上，也可能是看孙自清穿得比较气派，反正他没有过来制止。
　　孙自清不想和宁茵废话，他随口说：“你到我家里等我，我很快就回来。你带了我家的钥匙吗？”
　　宁茵说：“我看看……哦，带了，我快到了。今晚你老婆会回来吗？要是碰到了就不好了。”
　　孙自清愣了一下，旁边的大夫终于忍不住了他嗯了一声，那是抗议。
　　孙自清急忙说：“没关系的，她不会回来。就是回来了……也不会在意。”
　　宁茵放肆地笑了一声，说：“很好啊，我到了。我等你。”
　　两边都挂断了电话，他们之间进行了一场奇妙的对话。

　　孙自清没有问宁茵有没有和家里的老公孙途说明情况。那倒不是十分重要的。就算孙途知道也不打紧。孙自清和宁茵的关系，孙途心知肚明。就如同孙自清明白罗欣荣和杨若水之间的关系一样。
　　担架床上的女人嗯了一声，小东叫了起来：“妈妈，妈妈醒了。”同时他哭了。
　　很天真的孩子。孙自清想起了自己小的时候。时间过去很久了，记忆模糊得成了零星碎片。
　　女人转过头，看着孙自清和小东，两只眼睛无神的眨了眨，嘴唇也想动，但是动不了。
　　车子很快开到了医院。病人被搬下来送进了急救室。医生让孙自清交押金，孙自清有些含糊，自己没有什么理由去管这种事。
　　最终，他还是去交了押金。最近他总有种感觉，钱这东西实在是没有用得很。没有的时候想要，得到很多以后，却发现这些钱什么都买不来。押金并不是很多。孙自清身上的现金就足够了。
　　那个女人被推进了监护室，小东和孙自清等在外面。小孩子贪睡，他认为妈妈已经被送进医院那就什么都好了。放心的小东靠在椅子上睡着了。

　　医院里有股特别肃杀的气氛。孙自清感到不寒而栗。他脱下外套，盖在了小东的身上，小东则然浑然不知。
　　天快亮时，外面的风雨已经停息。一切归为平静。除了时有时无的说话声和鞋跟与地面的嗒嗒撞击。
　　孙自清也迷糊了一会儿。睡梦中，他看到一群群穿白衣服的人在他面前飘动。看不清他们的面目，越是使劲看，越是可能不清。
　　他感到一阵寒意，随之醒来。
　　醒来时也看到一群身穿白衣的人在面前。他们不是飘来飘去，而是走来走去。
　　那边有人在哭，哭声撕心裂肺。
　　还有人在窃窃私语：“这么轻易的就死了，就是肚子撞倒桌子角上？”

　　“怎么不是？真是可惜，这一撞就把脾脏撞破了。唉，可惜啊。”
　　“年纪轻轻的，就是这么没了。”
　　“唉……”
　　孙自清看了看那扇门，被推进重症监护室的那个女人也是摔了一跤，到现在也没有好。不会也出了什么事情了吧？
　　远处的哭叫声越来越频繁，也越来也痛苦。医生的脸上则没有那么多同情可以肆意挥霍。这里是医院，是生与死交汇的地方。这里的人看惯了生死，脸上充满了麻木。
　　这就是这个世界的真实写照。

　　悲伤也好，痛苦也好，幸福也罢，快乐也罢，都是自己的，和别人无关。
　　有个医生走过来，告诉孙自清，你的妻子脱离危险了。摔得这一跤虽然凶险，幸好并没有伤到要害。
　　孙自清长长的出了口气，心也放了下来。
　　远处，那些人的哭叫声离他越来越远了。渐渐地声音消失。
　　小东也醒了。他看看孙自清，甜甜地说：“谢谢叔叔，叔叔是个好人。”
　　孙自清一愣。好人？许多年来这个词和他几乎是绝缘的。

　　他苦笑一声，对小东说：“你啊，等你长大了就知道了，好人这两个字是多么地不容易。”
　　孙自清又问他：“你爸爸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