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9-28 21:58:00
女婴那双乌黑澄清的眼睛如同一副手铐,牢牢地锁住杨阳的记忆,挥之不去,紧紧相随。她原是见惯了这些阴冷的另一个世界的流浪者,但对于这个突如其来的不算另一个世界的女婴,她的内心充满了深深的恐惧。她越是想要忘记,越忘不了。努力强制将其抛之脑后,却常常深夜梦回,梦中那双如一潭深水般的眼睛,似一个诅咒,将她带入无尽的深渊,永世不得翻身。
此时的杨阳只是一个比普通小学一年级的学生思考得多一点的孩子,不如柯南般聪慧。对于死亡和坏境线索,她只是作为一名普通的旁观者,及一名普通的吊唁者。
三日后,太婆的老木楼里,挂满了素色的白纱,厅堂角落,太婆的遗体放在一块木板上,盖着一层又一层的毛毯。厅堂中央放着一副上好的楠木棺,那是太婆生前为自己准备的。四五个和尚坐在另一个角落,敲着木鱼,诵着大悲咒。屋内拥挤不堪,素香弥漫,也掩不了腐朽的死亡气息。人们都在木楼外交谈,呼吸着大把的新鲜空气。
杨红军主持着太婆的葬礼,他的眉目平和了许多,从容地应对一波波前来吊唁的人。到了时辰,众人对着太婆的遗体上了香,行了礼,便由几个壮年男人将遗体抬进了棺内,盖上木棺。哀乐奏起,抬棺出门。
杨阳左手持一炷燃香,右手拉着王嫣的衣角,走在送行的人群中。这是她平生第一次参加的葬礼。从她进门告别到出门送行都未见到太婆的亡魂,她有些诧异和失望。杨阳不知道阴魂最怕的是阳气,纵然是刚亡故的,也怕屋内屋外人群散发的如艳阳般腾腾热气。太婆自然是不在人群中挤着,恋恋不舍地看着生前的亲人朋友。
一行人缓缓地浩浩荡荡地走着,过了石桥,走到村口,往菜头村方向走出,走进了菜头村,一路向南,经过萧瑟的稻田,荒草丛,上了宝山。领头的带着队伍来到了事先选好的坟地,将棺木卸了下去,覆上新土,立上新碑。
众人默哀了一会,然后持香拜了拜,将燃了一半的香插在碑前。碑上刻着一列字,杨氏菁华之墓。旁边依次有两列小字,卒于一九九四年,杨氏子孙立。
2012-9-28 22:57:00
众人陆陆续续下山回了祠堂里,参加谢宾宴。因几乎全村的人都来送行,一般的地方容纳不下,宴席就被安排在祠堂里。这一天,学校放假,教室内的课桌三三两两被合并在了一起,桌面被摆上了大圆桌盘。石板操场上,教室里都摆满了圆桌,桌上摆满了荤素齐全的佳肴。第一批宾客就坐,第二批在外,或在家等待。
一桌刚吃完,工作人员简单收拾了一下,换了干净的桌布,马上摆了一盘盘新菜上来,桌前也换了一批新的客人。等全部的客人吃完,已经快下午三点。志愿做宴席的服务人员和厨师,帮手们,自己凑成了两三桌,随便捡了点食物填饱肚子。然后他们将残羹剩饭全部收拾完,碗筷洗净,烹饪器材置放好,课桌重新摆放回去。天已经黑了,这些人捏捏发酸的胳膊肩膀,各自告别回了家。
太婆的木楼里,空荡荡的,从白天极致的热闹到到黑夜极致的宁静,不习惯的是空气,堂上的牌位,牌位前的香烛,还有未撤下的随处可见的白纱。附近的老人都已经熟睡,连着家具,木楼也都发出轻微的鼾声。太婆的卧房内,一个隐隐若现的黑影无声无息地侧身躺在雕花木床上,如天边的瘦月,孤独清逸。
此刻,杨阳躺在自己的小木床上。她又做噩梦了。梦中,有个白白胖胖的婴儿,没了手脚,像一条毛虫般蠕动身体,向她靠近。婴儿一抬头,杨阳便看见那双乌黑的深不可测的眼睛里,上演着一场血腥绝望的纪录片。梦醒后,眼前是无边无际的黑暗。她将身体全部埋在棉被下,纵使全身被汗水浸湿,被窝底下的空气热得像火炉,她也不把身体露出一部分来。这是她的安全模式,直到成年后的她,一直维持着这种模式。
有人离去,有人出现,旧事不再来,新生活要继续。翌日清晨,学生们背着书包,朝气蓬勃地走向知识的殿堂。太婆活在老壮青三代人心中,但最新一代对她的印象不深,谈及她,就如谈及死亡,遥远,不理解。太婆的离去,学生们只当是一个普通老人的离开,和学校放一天假的福利。就连杨阳也只记得,太婆似乎曾经跟她聊了几个下午,晒着太阳,老人稀疏的白发银光闪闪,老人缓而沉的语言,如旧社会里那发黄的书卷,和箱底被遗忘的胶卷,古朴清香,记忆沉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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