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觉得脊背凉凉的。我想也许是啤酒喝多了，于是我把剩下的半瓶啤酒推到一边去。
　　“你爷爷不是意外死亡的，他是自杀，他在母牛下犊的时候招惹它，然后死在了母牛犀利的角上，鲜红的肝脏沾在牛角尖上，听说他死的时候面带笑容，因为他解脱了，用他的生命。”我妈叙述的力度挺好，有张有弛的。

　　但是我听不下去了，这个故事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我说：“到此为止吧，我不想再听了。”
　　“不行，你既然听了，就必须听到一个完整的故事，事实上这故事也接近尾声了。”我妈说。
　　“你奶奶一直不喜欢你爸爸，因为她不喜欢你爷爷，她喜欢的只有你大姑，因为她是那个男人的女儿，她这辈子只爱过一个人，就是那个地下党。”
　　“奶奶好自私。”我终于忍不住说。
　　“她一直想找到那个男人，但是一直没有机会，她嘱咐你大姑找，你大姑说什么事都可以为她做到，但只这一条不能够，因为她认为那个男人不配做她的父亲。”

　　“所以她在最后的时刻嘱托大姑将这个故事讲给我听，只是为了让我帮她找到这个男人？”我问。
　　“应该是的。”我妈平静地说。
　　“我也不会帮她找的，我同样觉得他不配。”我愤愤地说。
　　我妈看我的眼神特别宁静，里面溢满了柔柔的情意，她说：“她现在都已经过世了，还讲这些其实早已经没有任何意义了，找到又如何，反正也已经见不着面了。”
　　“没准那个男人早已不得好死了。”我恶狠狠地说。

　　“小孩子家不要出口就乱下咒语，这个世界哪是你想像的那么清清楚楚明明白白的，很多事只有他们自己知道是非功过，你就当个故事听了就是，其他话不要乱讲。”这女人还是改不了当年的模样，一逮到机会就好为人师。
　　“你怎么对奶奶的情史知道的那么清楚？”对于这个，我真的是相当好奇。
　　“是你爸出事的那次，你大姑找到了我，跟我讲了这些事。”我妈说着，眼圈红了。
　　“你听了这个故事，于是觉得挺对不起我爸的，我爸已经那么可怜了，你还那么对他，是不是？”如果说我是个残忍的女子，那么我的残忍是遗传自我对面的女人，所以，上帝会原谅我的以牙还牙。
　　我妈什么都没有再说，她站起身招呼老板结了帐，然后走了。我看着她的身影消失在大排档外嘈杂的人影里，然后看了看桌上的酒菜，她除了喝过半杯啤酒，就什么都没有吃。
　　不知道为什么，我心里堵得难受，我想找个没人的地方号淘大哭一场，为杜家湾的那个痴情残忍的奶奶，为无辜可怜的爷爷，还有我爸我妈。他们都是平凡世界里的平凡人，他们都逃不过命运的捉弄。
　　早知如此，莫如当初。是不是？
　　日期：2007-4-11　10:36:28
　　六、和沙包同丨居丨的日子
　　—1—

　　沙包再次出现在我家的时候，吓了我一跳。我还没来得及问他这阵子死哪里疯去了，疯得一张脸上只剩下俩眼珠子，他倒先声夺人地嚷了起来：“啊，杜倒霉，怎么我一不在你就活得这么狼狈啊？你看看你看看，你还像个活人吗？”
　　我冷着一张脸没理他，转身进了了卧室，关上了房门。但是心里是有些快乐的，因为沙包他总算是又来了，没有他的日子，我确实是挺寂寞的，我还真担心他会不告而别地永远消失，那样我找都没办法找到他。
　　我看了看镜子里的那张脸，是够狼狈的，两道黑眼圈，弄得我好像大熊猫似的。都是这些天熬夜打游戏的结果，我每晚都在游戏的厮杀里到凌晨时分才入睡。
　　那天晚上沙包做好了饭菜没有走，留下来陪我吃了晚饭，并且在饭桌上说了一句差点令我喷饭的话，他说：“杜倒霉，有没有考虑嫁给我？我会每顿让你吃上一大碗饭，把你养得白白胖胖的。”
　　我艰难地咽下一口饭，说道：“你当你是饲养员啊？就算你是，我也不是一头猪啊。”

　　“做猪有什么不好啊，只要有人疼。我就会疼一头可爱的小猪的。”沙包这厮有些日子没见着，话说得越来越离谱了。我严重怀疑他这些日子的失踪是干嘛去的。
　　我特别严肃地盯着他，然后问道：“你这些日子干嘛去了？是不是干什么缺德事了？”
　　“你看你，总把别人想的跟你一个样。”沙包喝了一匙汤，然后放下碗筷，说：“快点吃，要不然碗留着你洗。”
　　我一听他这话，三下五除二地扒完了碗里的饭，然后把空碗往桌上一推，说：“你洗。”
　　沙包洗完了碗筷却不走，又特别殷勤擦起了地板。我起先还挺乐的，心想这厮比以前更勤快了，后来忽然就觉得不对劲了，我一把逮住他的胳膊，问道：“你今天怎么不着急走了啊？”

　　“哦，这个啊，我今天不走了，留下来陪你，发现我没来的这阵子你肯定睡的挺不好，你看脸跟一大熊猫似的，放心吧，有我在，你会睡得很香的，连梦都不做一个。”沙包大大咧咧地回答，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的心里陡地生了一股子凉气，两只脚都有点冷得站不住，我说：“你你你凭什么不走啊？你呆我们家算什么事啊？”
　　“不要这样拒人于千里之外么？我又没想干别的，就是单纯的睡觉，行么？”沙包又扮可怜相，一张瘦脸上堆积起小可怜的表情。
　　“你无家可归啦？”我犹疑地问。
　　“是啊，躲债么，所以有家不能回啦，这阵子我一直流浪在外的。”沙包说，脸上却有窃喜的表情。凭直觉，我觉得他在骗我。

　　“是赌债？”我试探性地问。
　　“嗯，什么债都有啊。”沙包模棱两可地回答。
　　那天晚上沙包最后睡在了我们家阳台上，原因是我们最后用划拳来决定他的去留时，他赢了。但是我只准他睡阳台上，并且严禁他使用我们家洗手间。
　　日期：2007-4-11　18:14:03
　　—2—

　　沙包那天夜里果真没有去我们家洗手间，不过天没亮他就跑掉了。晚上我下班回家，发现沙包做了很多菜摆在餐桌上，见我回来了，特别殷勤地接下我的手袋，给我拿拖鞋，弄得好像我在他们家似的。
　　晚饭吃过以后，沙包自觉自愿地揽过洗碗筷的活，我斜倚在客厅的沙发上看小说。沙包很快干完了厨房的活，然后坐到我旁边来笑眯眯地看着我。我努力把脸色弄到最冷，然后说：“你今天晚上是不是又想躲债在我们家？老规矩，跟昨晚上一样，划拳定去留。”
　　沙包仍然不说话，只拿一双眼睛特别执着地看着我，笑容奸诈。我预感到有不好的事要发生，果然，沙包开口了：“倒霉姑娘，能不能咱俩合用一个洗手间？你也知道我是个人啊，人吃五谷哪能不上洗手间啊，再说你们这的公厕离得那么远，今天早上我跑了一公里路才找到。”
　　我想着沙包一大早混迹在跑步健身的队伍里找公厕，找得心急如焚，心里得意地笑了。我就是想把他逼走，饭菜做的好替我做饭菜就行了，但招待他住，我可不乐意，好歹我也是一个女孩子家，家里住下一个男人，多不方便啊。昨晚有这厮在我们家呆着，我一夜都没敢上厕所，直到他天亮跑掉了我才去洗手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