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从小居住的大院里,几乎家家都姓沈,同姓一家门,没事儿串串门,在院子里就能把亲戚走遍了。后来,院子里新搬来姓夏的一家,听我爸说,他们是我家的远房亲戚,从遥远的浙江搬迁过来的。
夏家搬来的那年,我才十二岁,正是天真蒙昧、不知天高地厚的年纪。
我永远记得一九九四年的那个漫长雨季,雨水哗啦啦地从暮春下到初夏,似乎仍然没有停的意思。雨季里的某一天下午,夏家一家五口乘坐着一辆大卡,从遥远的浙江一路在雨水中飘摇而来。
卡车就停在我家门前不远的道路上,我和弟弟趴在玻璃窗上看着眼前的一幕。老沈和老许披着雨衣上前和一个消瘦的中年男子打招呼,老沈特别热情地握住了男子的手,嘴里在寒暄着什么,招呼完,便上前帮忙搬东西。
大卡车后面的家什被一张巨大的塑料薄膜所遮盖,薄膜掀开,齐刷刷露出三个脑袋。为首的男孩大约十七八岁,个子高高,肩膀瘦削,一跳下车便默不作声地开始搬东西。只见他身上的白衬衣被雨淋湿后全部黏在身上,头发也湿漉漉的,但表情却不以为意,举手投足里带着少年蓬勃的朝气。
接着下车的是一个梳着马尾辫的少女,脸圆圆的,看起来年纪也不大,但脸上的表情却十足的沉稳,一副重任在挑的模样。最后下来的是一个模样儿古灵精怪的小男孩,年纪与我相仿,一下车便蹦蹦跳跳地跟在姐姐身后往前走了。
这样的画面,并没有给我留下多深刻的印象。只是隐约觉得,因为他们的到来,大院里该比往常热闹许多了。
后来无意中听老沈讲起,姓夏的叔老爷早年在浙江一带开厂子,赚了不少钱,在浙江某市混得风生水起,没成想后来时运不济,生意惨淡,最后还欠下不少债务。陆陆续续还了一些债,便举家离开了伤心地,来到N城打算重头开始。
来到N城后,叔老爷不甘就此沦落,一直想寻找东山再起的机会。于是在大院里找了间大屋,重新做起了老本行。不过资金有限,小打小闹,只是弄了个微型电子元件加工厂。
日期:2012-12-15 14:32:11
(5)
在这个大院里,夏家人和姓沈的一派人不大一样。
大院里所有姓沈的人家,是土生土长地地道道的N城人。N城人的显著特点,说好听点是随遇而安,说不好听的是贪图安逸,不愿意太用力地生活。男人有点小钱就吃喝玩乐玩麻将,女人们傍了个能赚钱的男人也是跟着吃喝玩乐玩麻将。他们好吃好穿爱面子,女人们就算家徒四壁也要衣着光鲜地出门,男人们赚点小钱就牛气得不得了,烟要抽贵的酒要喝好的,还时不时把牛皮吹上了天。
我妈老许就非常适应这种“喝着茶,搓着麻”的N城生活,经常下班后呼朋引伴地串门找牌搭子,麻将轰隆声里伴随着荡气回肠的笑声,便将大院里的家长里短八卦了个遍。
大院里的麻将馆成了一个小型社交圈子,这个社交圈子非常的稳定,就算今天为了打牌输赢而争得面红耳赤,第二天照样一团和气地坐在同一个牌桌上。这种麻将桌上所建立的忠实精神信仰,几乎可以用宗教性质来形容。
一对爱打麻将的男女所建立的家庭,一般会有两种奇特的现象。一种是氛围非常和谐,几乎同心同德同仇敌忾同进退,没办法,因为他们爱好出奇的统一,所以三观也出奇的一致。另外一种是麻友相轻,彼此看不上对方的“麻技”,彼此都觉得对方眼里没有自己,彼此都认为是对方爱打牌而导致自己婚姻不幸,并因此经常闹得鸡飞狗跳邻舍皆知。
很不幸,老沈和老许就属于后者。
以至于在N城生活的那些年,我一听到轰隆的麻将声便头痛欲裂,恨不得躲得远远的。后来我在思考我为什么极力想离开N城去往外地生活时,我想,“麻技”平庸,没法融入N城的主流社会,或许也是很大的一个原因。
日期:2012-12-15 23:36:04
因为是在线打字,字句没太细致斟酌,有错字别字,疏漏之处,请各位看官见谅。
上面那个帖子不小心将“叔爷爷”写成“叔老爷”了,特此更正。
(6)
再绕回来说夏家。
夏家的氛围跟所有姓沈的人家不一样,他们的身上,有着这个大院里所没有的气息。
夏俊森的爸妈都在自家的电子加工厂里从早忙活到晚,电子成品按件来卖钱,这是一个多劳多得的工作。为了多挣钱,早日把债务还清,他们的生活几乎可以用争分夺秒来形容。他们的勤力与沈家人的怠惰,形成了鲜明对比。
夏家有三个孩子。据院子里的人说,叔爷爷特别疼大闺女夏文知,说起自家闺女来,那是赞口不绝。也难怪了,夏文知从小学习就好,长相可人,性情也温驯懂事,从来不让她爸妈操心。可惜搬来N城的那年她正在上海某知名学府读大三,我能见到她的次数很少,印象也就不太深刻了。
而老三夏俊宇呢,最受叔奶奶的宠爱。据说叔奶奶当时怀小儿子时有些难产,孩子生下来被呛了羊水,面没见着就直接被医生抱去洗了胃,还在保温箱里待了一段时间。在医院里这一折腾,就把叔奶奶给忧心得回奶了。小小孩子刚生出来就受苦,出了院还吃不上母乳,做娘的是又愧疚又心疼,就在情感上带有弥补心理,所以对他的关爱自然比其他两个孩子多一些。
话说这个夏俊宇跟我同岁,十二岁那年正是懵懂年少往青春期过渡的叛逆时期,在大院里翻墙、爬树、拿着弹弓打鸟这类胆大妄为的顽皮事儿也没少干,气得叔爷爷每每想严加管教,最后都被叔奶奶护着躲过一劫。
当年的我,是不屑与这类长不大的顽皮孩子为伍的,见到他就躲得远远的。因为某次他拿弹弓打鸟,开枪走火般地把沈明哲的眼眶给打青了。沈明哲哭着跑回家向老许告状,老许却碍于情面不为自己儿子撑腰,反而警告我们两姐弟,以后要离夏俊宇远点儿,谁叫人家手里有武器,还枪法不准乱伤人呢。
有时候放学回家,在院子里迎面碰到夏俊宇,我都会头一低,像隐形人一样飘过。夏俊宇看不过眼了,就会冲我嚷嚷道:“喂,真没礼貌,见了面也不叫声叔叔就走啊?”每当此时,我都会在心里呸一声:“屁孩子跟我一样大,装什么呢?懒得理你。”
孩子一多吧,父母很难将一碗水端平,都说“宠大宠小,唯独不宠中间的”,夏俊森恰恰排在中间。叔爷爷信奉男孩穷养的原则,因为小儿子夏俊宇有老婆护着,所以他只能对夏俊森严厉有加。夏俊森并不讨自己爸爸的喜欢,按照叔爷爷的说法,是这个儿子有些“不务正业”,学习一般,却专注一些不中用的爱好。因为有一个学习成绩优异的姐姐做参照对象,在学校里成绩中庸的夏俊森,一直在父亲的强烈鞭策下度日。
叔爷爷在浙江破产的那年,夏俊森正读高三。本来在父亲平时的高压政策下,夏俊森就有些厌学,他觉得自己再努力也无法超越姐姐,干脆就破罐子破摔了。家里突逢变故后,他想出去找份工作,早早赚钱帮家里还债,索性有了放弃高考的想法。他不再去上学,背着父母去工地找了份工作,最后还是叔爷爷用棍子从工地上把他给打了回来。最后叔爷爷手里那根棍子都给打折了,他才同意在搬到N城后再复读一年高三。
日期:2012-12-16 20:21:34
(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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