凌雪峰累得已经气喘吁吁，再加上紧张，额头渗出了细密的汗珠，他停下脚步，轻轻放下了杜德奎。
　　杜德奎微闭双目，似乎在回忆与凌雪峰并不愉快的往事，他的双眼却闪现一丝微仅可察的恨意。此时此刻，他内脏痛感强烈，呼吸困难。眼前飞掠过一幕幕让他留恋的人世间，眼睛中闪过一丝温柔，不过一闪而逝，他知道，自己很可能要天人永别了……自己亲手建立起来的财富帝国决不能轻易放弃，现在已经到了最后时刻，虽不情愿，但必须做出决定了。他相信这个世界上唯一有能力让他保住这一切的就是这个兄弟，但是他却不能把真相告诉他，一切全凭上帝来做出决定……

　　杜德奎望着凌雪峰，吃力的抬手指了指自己的里怀。“……尽在……都在……里面……”
　　凌雪峰以为他要说什么遗言，赶紧过去把手伸入他的里怀口袋，从里面右兜摸出一个破旧小本子。在掏本儿的时候，凌雪峰几乎都能听到杜德奎骨头碎裂的声音。
　　“……小穷鬼……”杜德奎微微苦笑，可是看他那气若游丝的样子，凌雪峰心里从未有过的害怕，这不是因为见到什么恐怖的景象产生的害怕，这完全是一种对于眼前无能为力的害怕。
　　他的思想又回到了十年前，或者还要远，“小穷鬼，是啊，说的没错。”
　　那些往事也如同一张张泛着黄的老旧照片一样，只有再次翻看的时候，才会勾勒出一道道精彩动人、平凡温馨和惊心动魄的帷幕。
　　思绪的音符飞向那熟悉的三十多年前这片山林周旋的恩恩怨怨，好像近在咫尺，就彷如昨天发生的事情一样，清晰可见——

　　日期：2016-05-17 09:44
　　第十章　 托孤
　　1966年，东北重镇奉宁市的文化***正如火如荼。
　　“哎，这大腮帮子是尼克松啊。”
　　“这脸蛋子带麻点的不是勃列日涅夫吗？”
　　南关街马路上围了一大群人，人们指指点点。一个6、7岁模样的孩子蹲在马路上画完之后，又在漫画下面写上“打倒美帝，打倒苏修……”
　　孩子蹲在地下，袖头子脏兮兮，可能是由于长时间在地面摩擦，已经磨飞边子了。脚上张嘴的黑棉靰鞡后脚跟也冻开了口子。
　　“这么小就参加文化***了？！”
　　人们看着他认真而执著地低头作画，孩子的手掌由于不断的在沥青地面磨擦已经破了皮。孩子笔法谈不上专业、精致，但当它们成为小孩子的背景时，这些画变得分外动人。
　　“这小子是前院咱一个居民组的，瞅着不大点儿，还考进区少年宫了呢！”
　　无数恭贺的声音在孩子耳边响起，孩子露出青涩、害羞的笑容低下头去。
　　大众造纸厂、南关区环卫局的水泥墙面上都是成了他的主打战场。
　　孩子整天奔波于大南小南风雨坛，借助街头建筑、道路上的缝隙，用粉笔创造了许多街头童话。
　　“谁家的孩子啊，有这样的孩子当爸爸妈妈还不得高兴死了……”
　　对啊，提起爸爸妈妈，孩子才想起来，今天是自己的生日，爸爸妈妈答应好好的要给自己买生日礼物哩。
　　妈妈和爸爸昨晚都去上夜班了。农村大姨还进城来窜门来了呢。
　　这不，趁大姨给收拾屋子洗衣服的时候，他又溜出来了。
　　“……毛主席万岁、坚决镇压***、无产阶级专政万岁……”
　　“快躲开！来车了——”
　　市府路方向突然人声鼎沸，高音喇叭震耳欲聋。
　　小伙伴二愣子和小达子跑过，气喘吁吁地喊：“快躲开呀！枪毙人的车过来了，赶紧跟着到刑场看热闹去啊——”
　　警笛的尖啸声撕碎了干冷的天空。

　　而这时围观的人一哄而散了……
　　画了一半画的孩子也随人群躲闪到了马路牙子上边去了。
　　紧接着传来一阵猛烈的轰隆声，好多长鼻子大“解放”笨重地驶来。眨眼间，路面上的粉笔画已被车轮碾作粉尘混合着汽车尾气向四周飘散。
　　车上是被捆成肉粽子般的犯人，一眼望不到头！
　　市民们纷纷涌上街头，里三层外三层。站着的人手扶着前面的人的肩头往前看，不管是否影响了别人，只想看个明白——他们或踮起脚尖、或踩在墙裙上、或踩在简直踩不住的东西上，要想看清死刑犯的表情和身上的每个部位。
　　在省会奉宁市，枪毙人早已模式化了。每年年节前都要镇压一批。就像春节前要杀猪宰羊一样。孩子们也见得多了，刑场就在大北监狱北边的二台子，二里地远。他们跟着成人挤呀挤像护送灵车一路奔向东北方向。
　　自从“一打三反”开始后，定罪判刑已经形成“绿色通道”。凡被发现有“攻击党和社会主义制度、行凶杀人、破坏社会治安、破坏上山下乡……”等言论或行为者，都属于***性质，都必须予以“从严、从重、从快”，就地正法。
　　死刑犯胡切还想跟即将被砍头的绿林好汉一样喊几嗓子。丨警丨察往车下一伸手，下面递过来一个瓶子。丨警丨察打开瓶盖，抓着胡切的耳朵把他的脸仰起来，把瓶子嘴硬塞进他嘴里，倒进了一些液体。一股强烈的尿骚味弥漫在空气中，是氨水。

　　胡切的喉咙肿了，只能翻着白眼憋出“呃……啊……”的声音。
　　“***破坏社会治安犯胡切。”喇叭里喊出了孩子不熟悉的名字。因为孩子被挤在人群中，只有支起耳朵细听。“胡切，男，汉族，一九三九年生。捕前系奉宁市赤图县农民。该犯在当饲养员期间，串通地富反坏右。对我党和社会主义制度极端仇视。杀害民兵连长……依法判处***破坏治安犯胡切死刑，剥夺政治权利终身。验明正身，押赴刑场，立即执行……”
　　后面一个车上的**犯听到“立即执行……”，他的腿立刻就软了，不由自主地就要跪下去，嘴里啊啊呜呜地不知嘟噜些什么。
　　旁边一个老警看到**犯马上要瘫倒的架门，赶快拽下**犯的鞋带，把**犯的裤脚在脚脖子处绑紧了，扎起裤脚的裤子就像给**犯穿上了一条练功用的灯笼裤。
　　事情的发展证明那位老警采取的措施很有预见性。刚把**犯的裤脚扎好，他的灯笼裤的裤脚处就开始涨大，然后就渗出了稀的东西，空气也开始变臭。**犯太怕死了，以至于大小便都失了禁，连拉带尿造了一裤兜子。
　　“咋样？我一看这小子这熊色（SAI），就知道他要整出点啥事儿，要不想点辙，等会儿咱们还得给他收拾卫生。”

　　孩子看到了这一幕不禁大喊：“二愣子、小达子——快过来看哪——苏联的稀屎拉一裤同志——，可好玩了！”
　　“希斯拉伊库同志——他在哪里——”一个孩子的声音。
　　“过来了，等我……”又见两个脏兮兮的孩子往这边挤。
　　“挤什么挤呀，看这脚让你踩的，这半大孩子真招人烦……”
　　“这孩子四六不懂，小点声，是犯人，不能叫同志……”
　　“这孩子怎么虎了吧唧的呢，再瞎喊同志你就是***……”
　　孩子抬头一看，啊，是一群老娘们，女人们又指着一个看上去十多岁的犯人叽叽喳喳地议论：“这么小就当上***了？啧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