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还算小？上回那个‘现行***’，就是咱们居民组的孩子，你猜才多大？”“多大？”“十三，还没到十四周岁呢。”“我操，那不成幼儿***了。他咋反的革命？”“他钻进少年宫把人家画的毛主席像的眼睛画了两个黑圈圈。”“哎呦，我的那个乖乖呀！那小逼崽子蛮虎。”
　　“瞅跟前这几个野孩子就悬的楞的，管死刑犯叫同志，这让人听着还有好……”
　　孩子想起可能是自己在少年宫用蜡笔画的那个毛主席像。
　　一个个比他高的脑袋，一个个比他大的身躯，一个个比他长的胳膊，圈住他，像被箍在铁桶里，弄得他气都喘不过来。
　　孩子身体前倾脑袋一低死劲往前顶：“挤啊挤啊挤香油，挤出了粑粑换糖球……”
　　“还往里钻！”这时，一只大手把孩子从人群里薅出来了。
　　孩子一回头， 啊！是大姨。“找你找的好苦啊，你这小子还在这儿闹哄呢？快！赶紧跟我去医院……

　　医院里总是飘着消毒水的味道，让人不愿意接近，尤其是重症房里的病人，每一天都有可能承蒙神的召唤离开这个充满苦难的世界。
　　几个医生在闲聊中听人提起——
　　“今天被送来的那两口子可真惨，30左右岁吧，昨天上夜班骑车时掉进没有防护栏网的断桥时摔的，这帮施工干活的真是太缺德……”
　　“夜间黑灯瞎火的，那段路又没有路灯，等发现是断桥就来不及了。”
　　“唉，十来米深的河沟子，底下都是冰，男的到医院时就不行了。”

　　或许是冥冥中的注定，只是，没有任何的征兆。
　　爸爸和妈妈是奉宁市铸造厂工人，家离工厂很远，骑自行车上下班。工作时间三班倒，中班和晚班夜里十二点交接。父母上中班，深夜十二点钟交完班，他们共乘一辆自行车回家，路上有一个小桥是上下班的一条必经之路。
　　谁也说不清楚，一向沉稳的爸爸，为何会如此的急切？在他跌落的瞬间，坐在身后的妈妈甚至还未从喜悦中回过神儿来。
　　仅仅几秒钟的时间，他便完成了从十几米的高空中飞落的过程。夫妻二人连同自行车重重的砸在冰面上。
　　在他们的身边有一写着“爱子凌雪峰生日快乐！”的精致的礼盒静静的躺在血泊中，里面是一把还没有撕开包装的彩色蜡笔。
　　“快！来，你儿子来了看你来了……赶紧过来，让妈妈看看。”大姨领着小外甥哭着跑进抢救室。
　　病床上发出犹如炼狱冤魂般呻*。出现在孩子眼前的妈妈，整个跟一个血人儿似的，一条腿肯定是断了，但，主要的伤恐怕还不在那条腿上，而是在额头和胸部。由于胸腔内部什么地方已经破裂，这时，妈妈每一口急促的喘息，都会从她嘴角处逬出一丝丝带血的泡沫。她吃力地抬起一只手，示意儿子挨近一些，听她说话。
　　“儿……”声音十分虚弱，像一台刻意调低了音量的老旧的收音机。
　　苍白憔悴的脸上悄悄滑下了两道眼泪。她拉着儿子脏兮兮的小手，放在嘴边轻轻地亲着说：“多想看你长大。可是我活不到……”
　　妈妈泪流满面，满目不舍的看着自己的儿子。
　　“……我……好不容易从农村走出来，儿……你坚持画画……学专长，毕业不下乡。姐……求你……孩子托付给你……”
　　妈妈饱满的胸口已经是血流咕咕，仿佛随时要断气一样。妈妈在孩子脸上亲了亲，“对不起……扔下你啊……峰儿，我可怜的儿……”
　　由于过渡的疼痛的原因，她的眼睛大大地瞪着，眼珠突起几乎跳出眼框！
　　尤其是她的胸口只偶尔的起伏一下，不乐观的说，她的生命正从体内飞速的消竭。她疼的说不出话来，只能用手式表达她的意思。
　　姐俩相拥着哭到一起。
　　“妈妈，我要找爸爸……”孩子痛哭失声。妈妈竟已是泪如雨下。
　　她的气力忽然恢复了几分，有些回光返照的意思。似乎预感到了生命即将终结，苦笑着对姐姐说：“老天爷分给我的口粮，我已经吃完了，你和孩子都好好的……”姐姐紧紧握着妹妹的手，老泪纵横：“你的孩子就是我的孩子，我会好好照顾的……”
　　妈妈嘴角流血，鲜血和着泪水淋漓漫过了整个面颊。她用仅存的一丝意识，想象着依偎在姐姐温暖的怀抱里，慢慢的，阖上了双眼。
　　大姨捧着妈妈的头，妈妈拉着孩子的手，三个人相拥着生死离别。
　　日期：2016-05-18 09:14
　　第十一章 下乡

　　赶车老板儿卸了车，就没事儿了。店伙计把洗脸盆端上来，盆里盛着热水，放着毛巾。二十几个车老板子，十来个洗脸盆，车把式围着洗脸盆，洗手，再用毛巾把脸擦了，就拥到屋子里吃饭。
　　店主一看这人且（客）出出进进，开始装腔作势，不停地对伙计们吼：“吃傻苶呆啊，欢溜的接下掌柜的缰绳，让掌柜的洗脸吃饭！”一会儿又对另一个伙计吼：“你眼睛是喘气儿的啊，没看着盆里的水脏了吗，换盆干净水过来。”没有车老板搭理他，进了大车店的车老板儿就是且，花钱的勾当，在外面冻得像孙子式的，到这儿就得当一回老太爷。
　　屋外奇寒，冻得院里的大树枝嘎嘣嘎嘣响。高五爷回身儿去给牲口上完草料后，就进到住宿的大房间，大房里当地生一个大火炉，炉子里烧着木头柈子，冒着呼呼的火焰。柱子上挂着五六盏马灯。
　　进屋是南北大炕，南炕上盘腿坐着六七个人，一人一杆烟袋，正在吞云吐雾，火炉旁的长凳上烤着六七双裹脚布和臭袜子，屋子里烟雾缭绕，臭气熏天。

　　先到的人都抢了炕头，炕中，高五爷只好在炕梢放个挺，没有被褥，只有自己带来的獾子皮铺在下面，再用松鼠皮缝制的大皮袄，铺一半，盖一半，凑和吧，就一宿。
　　他还记得前晚在村子里的场景，当时他正赶着马车拉了一车的谷草，生产队会计石丕乙赶来：“队长啊，年前咱生产队分点白面，我给公社的粮库打了电话，没了，要提还得到昌岭粮库，来回少说也有一百多里地呢。我琢磨着，这冰天雪地的老山道出远门儿，别人赶车我真没底儿，你看看是不是……”
　　忙碌了一年的乡亲们都在过年的前几天等待着分白面。这山沟子里没细粮。只有到了逢年过节的时候，公社才会调拨一部分白面来。过节一般每口人分一斤，过年要多分一些，每口人要分二斤。年夜的饺子就可以用白面包了。
　　这件非同寻常的大事必须由自己亲自操办！他立马带上随车工具直奔昌岭。他先是在昌岭粮库排队，排到下午才轮到大队。大队领完，再按人口往各小队分。把面领到手时，才知道由原来说好的每口人二斤缩水到一斤半了。

　　恍惚间，感觉周遭忽然凉飕飕的，除了身下挨着炕的地方，其他地方都往里灌凉风。五爷不禁睁开眼睛。原来是这借彼儿的伙计睡梦里把他的大皮袄也给拽过去了，自己盖了。
　　“唉，嗑瓜子磕出个臭虫——啥人（仁）都有……”五爷不好发作，坐了起来，抽起了闷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