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约是半夜时分,突然听到有人在院里大声吆喝:“这个驴肏的玩意儿,真它妈啦巴子的邪门,咋就不进去。”
“这大半夜嘈嘈吧火的,嘎哈呢?”有人问。
“牲口耍驴,怎么都不进车辕子。”有人回答。
高五爷噌地一下坐起来。
“不进辕子,咋回事儿?”高五爷披衣下炕,走出房门。
院子里已经围了不少人,都在看热闹。只见院子中间一匹大黑骡子,高扬着头,打着响鼻,翻着白眼珠子。要看这匹骡子的造型,怎么说也算得上是个头号骡子。在它头前站着个伙计,一手拉着纲绳,一只手轻轻摸着骡子的脖子。骡字往后退着四踢乱踩。它是打死不往车跟前走。
围着看的人越来越多,骡子越闹越毛。
这时就见高五爷上前一步站出来,大眼袋鸡皮脸没有表情,那历尽沧桑的眼似闭非闭,似睁非睁:“来!让我撩理撩理。”他一把抄起车上放的大鞭。
说话间,高五爷的大鞭已经扬了起来。一声呼哨,“嗖”的一下鞭子直直的抽在骡子的前胸上。骡子惊吓得猛地立起来。高五爷骑马蹲裆式,一个转身,紧接着大鞭一挥,“啪”地一下又结结实实地抽在骡子的前胸靠下的地方。骡子愣住。第三鞭子又到了,它不得不后退一步。还没等骡子明白怎么回事,第四鞭子又到了,这回抽在骡子的左前胸。它只好往右跨步。只听一鞭紧似一鞭,而大号辕骡就一步一步被逼进了它不想退进去的辕子。它想立起来,它想挣脱拴住它的纲绳。可惜,只要它刚一向上立,鞭子就会砸下来。砸得它只好被动后撤。在高五爷凶狠准确的鞭子下,骡子乖乖地进了辕子。
观看的人呆了:“尿性,真是太尿性了……”
高五爷做了两个胸扩张。把大鞭放回大车,接受着在场所有人的夸赞。
“哼,都是小儿科。”五爷磨道。
赶车人赶紧递上农8分香烟(农丰)连连致谢:“高手,高手!”
天还没亮,只是东岸子的天边有一点鱼肚样的亮色,还不太明显,车店跟前的公鸡们就吼叫起来,一声连一声,声声嘹亮。
有群老鸦从头顶飞过,带来一片聒噪,带走一片聒噪,不知道它们从哪里飞来,也不知道它们朝哪里飞去。给车老板儿身上、马车上,落下几点老鸦屎,不大工夫就被冻得梆硬。
高五爷看看车下面的东西,清点了一下车上的面袋子,交了6元喂马的钱,瞟了一眼跟在车后面的小马驹。
清脆的马玲儿在夜空响彻,高五爷抡着大鞭杆子,不时的抽出个“啪啪”的鞭哨,“驾驾驾,喔喔喔。”五匹马的蹄子踏的乡间土路“嗒嗒”作响,经过一片树林子时,五爷“吁”一声,拉住车闸的铁扳手,马车停下,他跳下马车,解开裤腰带,尿了老大一泡尿,他伸了个懒腰,纵身上车,放下车闸,摇起大鞭子“啪啪”几声,便赶着大车直奔昌岭火车站。
七嫂大概今个应该从城里回来,五爷心里盘算着时间。
火车站前面有一个篮球场大小的广场,横七竖八地停着马车和毛驴车,看样子他们是在等待火车的到来。赶车的人,大都穿着羊皮袄,皮面朝外毛朝里,怀里抱着一根鞭子,在自己的驴马跟前不停地踱着步颤动着脚,脚上穿着灰黄色的毡靴子,靴子筒很长,从膝盖往下的腿部插在靴筒里。
火车咣咣当当地行驶在广袤的原野,火车轮子把路基上的雪带起,雪花便在车窗外狂舞飞扬。
“咔嗒咔嗒,咔嗒嗒”,随后是呼呼的风声,不知名的山岭被慢慢地抛在了身后。
凌雪峰正在回忆从奉宁市出来前的情景。
“你用了23张图画纸,一毛一的HB中华铅笔欠9只了,钱什么时候交啊?”美术老师问他。
凌雪峰说:“我大姨说这几天就会送来。”
过一段时间,老师就会在下课前留几分钟时间念一回“欠费生”的名字。凌雪峰感到很难为情,低下头,不敢看老师,不敢看同学,仿佛做了什么丢人的事。
后来美术老师除了在班上点名,末了又补一句:“凌雪峰同学下课后请到我办公室来。”
到老师办公室后,老师问他:“凌雪峰同学,你不是说等你大姨给你送学杂费吗?眼瞅着年底了,你大姨什么时候来呀?”
他说:“大姨还没来信啊,我想大姨脱开身就会来了。”
“那什么时候能脱开身呢?”
他低着头,不知道怎么回答。
盼星星盼月亮,放寒假前,大姨终于来了,她不但带来了交学杂费的钱,还带自己去农村过年。当时他的心里真的有一种如释重负被解放了的感觉。他兴致勃勃去找老师,交完学费,走出老师办公室,他情不自禁唱了起来:“解放区的天是明朗的天,解放区的人民好喜欢……”
“到了!到站了!”
啊,司机拉响了汽笛!汽笛声中一股股白烟像飞扬的旗帜。这时火车头正经过毛主席那挥着巨手的塑像,每一个司机在经过时都要鸣笛致敬,温热的蒸汽喷到塑像雪白的脸上,一天天地把老人家的微笑染成灰色。
“伟大的中国人民,创造了世界的奇迹,援助了拉丁美洲人民一亿吨粮食,援助了越南人民两亿吨大米,全世界的无产阶级,团结起来,我们是不可战胜的,打倒帝国主义,打倒修正主义……”
这时,车站喇叭里传来了豪迈、激情的喊声。
车站破墙边坐着个乞丐摸样的男人,头发胡子蓬乱,眼屎糊住了半个眼睛,穿着半截黑衬衣,枯瘦如柴,全身黑乎乎的,捂个破棉被。
土路边倒着几个人,也不知是死是活。
娘俩这时拉扯着刚刚出站台,后面传来马蹄的声音,嘎吱一声,一挂大车停在他们面前。高五爷转过头大声笑道:“哈哈,七嫂,约莫着你该回来了。昨天我就在这个时候来这里等着,结果扑了个空,在大车店猫了一宿。按信上说的时间,应该昨早上到哇。”
大姨原本比五爷年龄小,但嫁了个岁数大的七哥,所以高五爷称大姨七嫂。
孩子惊诧望着这个露出满嘴黄牙的老头,蒙古皮袍,狗皮帽子、大毡靴,显的臃肿、笨拙。说话哑哑的,还带着痰音。他想起在城里常跟野小子们喊的顺口溜:
车老板进了城,腰里嘞着麻绳。
左手攥着烟袋,右手拎着酒瓶。
肚子吃得溜鼓,眼睛喝得通红。
嘴里哼着小曲,打着饱嗝逛城。
……
“哎,七嫂,这小子鬼嘛哈哧眼儿的就是你信里说的外甥吧。你瞅那眼睛叽了咕噜的,核计啥呢小子……”
孩子的思路一下被打断了。
五爷打量着这个从城里来的孩子:一剑眉虎目,挺大个奔儿喽,又难掩一股顽皮的光采,也有一些精灵古怪的小聪明相。
“呵呵,这老小子,肯定聪明!”
大姨瞧眼外甥,眼眶就热热的,眼窝里就有了水。
突然,一匹小马驹跑了过来。它浑身是黄色的绒毛,只有脸上有一块葫芦状的白,象马戏团的小丑,又可笑、又可爱。小家伙在孩子身边转来转去,不时用前蹄刨地,掀起一缕缕烟尘。见他没什么反应,便在孩子身上嗅嗅、蹭蹭,两只机警的耳朵唰唰地剪动着,嘴里还不时发出突突的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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