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穴人脚獾》
第20节

作者: zyq周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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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洋油灯对物体投射光线,物体就有了光部和暗部,同时,在光源的反方向上,物体还会产生一个投影。素描只有明暗的变化,是单调的,但单调有单调的纯朴之美,恰如天真活泼的孩子,心中没有那么多的复杂,对人的区别也只有好坏之分,这时人的心灵,是一生中最美的。

  凌雪峰正在给人画像。他神情很专注,细细的小眼睛瞄人一眼,“刷刷”几笔,再瞄几眼,又几笔。或笑、或怒、或悲伤、或哀婉……与真人一般无二。
  表姐正和杨晓菊几个女知青在南炕梢交流纳鞋底、打毛活技艺。脚边放着小笸箩,线球在里面有一圈没一圈地滚动着,仿佛也把故事织了进去。
  表姐说:“城里人管农村人叫老倒子。我不想说这话好不好听,有没有贬低人的意思,只想就老倒子说老倒子。”
  农村和城里人儿,一搭眼儿就能分辨出来。杨晓菊出落的亭亭玉立,双目含情眉梢带笑。走到哪里都会引来一阵的夸赞。更让人称道的是,她不但长的水灵,脾气更好,说话也温温柔柔的:“别人说老倒子,我也跟着听,并不知所以然。直到昨天,才听说老倒子源于农村人老爱倒着,所以叫他们老倒子。老倒子是不是这么来的我不知道,但是觉得倒是很形象贴切。”

  她们亦像讲给自己听的话,很柔软,很轻盈,让人生出一种温暖。这时候,叫小黑黑的猫悄悄地来到火盆旁,转一圈后,懒洋洋地卧在人的脚边。
  表姐说:“俺也算老倒子。你看夏天锄地,到了地头,找个地方,就倒下了。秋天收割,队长刚说完歇一会吧,皮啦扑鲁倒一地。冬天闲着没事,串门倒人家火炕上。总之,一有空就倒着,叫老倒子不冤枉。”
  杨晓菊不加可否:“越是被人看不起,越能干,这就是老倒子,我们知青也都是老倒子。”
  ……
  几个青年都对表姐表示:“当老倒子认真接受贫下中农再教育”、“成为扎根农村干一辈子革命的老倒子”。

  大姨到炕柜取东西听到了她们的对话,猛的一磕烟袋锅,大声说:“扯呢,当什么老倒子,孩子,你们家里(指父母)谁不盼你们早点回去。”说完撩起大步走了,几个青年不禁愕然。
  大姨提着烟袋凑到外甥的“画摊”前,凌雪峰正在给小卖部的大老贺画像。眼睛一瞟,寥寥几笔,大老贺的脸就跃然纸上;再几笔,连神情都拿捏得恰到好处。五爷看到凌雪峰画的画,连连称赞:“像!太像了。这老小子错不了,南北头……”
  “荒年饿不死手艺人。好好画吧孩子,长大了没本事,掏大粪都没人要你……”大姨在旁边插话。
  大老贺是村里开小卖部的。小卖部是小孩子心中最向往的地方。是因为里面有他们最喜欢吃的糕点和糖球,五颜六色的“糖球”、“炉果”和槽子糕。
  全村几十户人家,只靠这个小店供应盐、酱油、肥皂和电池等,东西不全的话,就到十里地以外的崴子河公社去买。
  “大件商品进城里,日用百货赶大集,油盐酱醋靠个体”。
  大老贺是闯关东过来的外来户。如果没有买卖人的本事和见人先露三分笑的巴结,在村子里没有亲属的他是绝无可能在村子里站稳脚跟的,
  虽然开的是小店,但还是挡不住他成了羊乃沟唯一的富户。
  有人知道大老贺是没根没梢的外来户,专找大老贺借钱。每次一开口,大老贺拉拉不下脸儿,多少拿点。渐渐地,得健忘症的人多了,拿了烟,买了酒,却忘了带钱,事后还忘了还。
  大老贺每天老早起身,骑自行车去公社上货。顺便拾粪。大老贺的自行车是老白山牌,没挡泥板,也没闸,控制车速全凭鞋底摩擦前轮。后轱辘两侧绑两个粪筐。走时粪框空空的,回来一准满满的。

  大老贺回家,孩子们便呼啦围上去把大老贺截下车,手一伸:“贺舅,糖球。”
  大老贺并不吃糖,但挎兜里总是备几块糖球儿,他并不会乖乖地把糖拿出来,他先操着一口山东话给人们来一段毛主席语录:“毛主席教导我们说,我们都是来自五湖四海……”等等。但孩子们不管这一套,只是喊“糖球”。大老贺无奈,磨蹭半天只好拿出来。多则三五个,少则一两个。孩子多不够分,再要,大老贺就一副哭相,一个劲说“没了没了”,这时候孩子们便让他背几段毛主席语录,才肯放过他。

  孩子刚画的时候,他显得格外呆板,头一动也不动,粗糙的双手放在膝盖上。孩子告诉他放松一些,这样画不出神来,可他越发变得木然。没办法,凌雪峰就和他说话。一拉说话,他便来了兴致,山南海北地讲起来:关里怎么爱闹灾荒,东北怎么好生活……只是他有个毛病,要吐又脏又浓的痰,真是让人受不了。
  好不容易画完了,大老贺接过素描画连连点头称赞。
  大姨走过来跟孩子说:“明天你贺舅舅还有事想请你到他家里,说还要请你客。”
  “请客?”,孩子脸上腾地热起来,身上也是热烘烘的。

  第二天,凌雪峰早早来到小卖部。
  大老贺悄悄地对凌雪峰说:“我们老贺家想续家谱,想麻烦你画一张祖太爷画像。”凌雪峰说:“这……我又没有见过你的祖太爷,这怎么画呀?”
  大老贺用手挠了几下头皮,皱着眉想了想,说:“你一画出来,大家不就知道了嘛。参照我爹的照片!”他说着从挎兜里,掏出一张发黄的黑白照片递给孩子。孩子接过来,哈,这人太搞笑了,颧骨高耸,嘴唇干瘪,板牙,小眼睛,蒜头鼻。嘴角稍微向上翘,似笑非笑的,脖子上还系上旧毛巾。他瞥了一眼大老贺,嗯,他跟他爸爸真有点像,那为什么他女儿桂琴长的那么好看呢?
  “来,咱找个背静地方整去,人多嘴杂。到里屋,完事我还给你糖球吃。”
  小店门边,镶嵌在墙上的一块黑板,上面用粉笔歪歪扭扭写着一些文字和数字,如:大黄,酒,4.6;二贵妈,酱油,2;黑头,盐、烟,13.45……孩子问大老贺,黑板上写的是什么?大老贺笑着说,是大家赊的账,等有钱的时候,就来结一下。
  在古老的柜台和不知压了多久色泽并不鲜艳的物品。屋里充斥着各种味儿,有时浓得发粘,让你透不过起来:酱油的咸味和醋的酸味;散装酒滴在柜台上的酒精味。
  糖块儿是放在一个卧着的玻璃罐里,口对着柜台里面,花花绿绿的,一看见它,就好像有蜜汁从心里淌出来,弄得手心痒痒的。

  大老贺从玻璃罐子里抓糖球:“给你,小子!”他顺嘴说:“不要!”手确先伸过去了。
  说是为续家谱用的,马虎不得,凌雪峰对每个局部“抠”得很细致。跟照片上一模一样。就连胡须都刻画地很到位,是用细针划的胡须,用自己独创的阴刻明画法。
  两个多小时后,他把画的像拿给大老贺,他接过去,左看右看,直摇头。凌雪峰说:“画的不像?”大老贺说:“我说不准,反正是……”
  凌雪峰说:“我心里没底。”大老贺说:“辛苦辛苦,再搭点时间,再来一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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