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墓穴人脚獾》
第29节

作者: zyq周义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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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农历腊月二十四,家家都要张罗着买红纸,写对联。乡亲们的口头禅是:二十四,写大字。这下凌雪峰也和“刀儿匠”杜德奎一样,成了村里的忙人儿。
  杜德奎拿出红纸,在五爷的指导下,凌雪峰写了一幅对联:

  与天斗与地斗与人斗其乐无穷
  不怕苦不怕累不怕死永远革命
  横批是:
  做一代新人

  凌雪峰是比较典型的“出生就挨饿,上学便停课”的人。爸爸妈妈勒紧裤带拴着凌雪峰挺过了饥饿,他们望子成龙心切,一打孩子记事儿就引导他背诗词、学画画、练书法。说实在的,为了学习,这孩子是没少挨揍。在大字报满天飞的文丨革丨,写大字报是学生和成年人的政治任务。而周边会写毛笔字的人又寥寥无几,来家里求写大字报的人络绎不绝。家里土炕上堆满了像小山一样的各色纸张,送笔的,送墨的络绎不绝。

  这小山村里文化人少,读书的也不多,更不用说能写毛笔字的了。
  刚给青年点的写完,又有乡亲们上门:“小先生,又来给你添麻烦来了,还得给写幅对联。”这时候大姨一脸喜气,热情相迎,在接过来者手中红纸的同时,一定会为来者送去装满旱烟的烟笸箩 ,让来者先吸上烟,沏上茶。然后耐心地帮助来者算计应该写多少副对联,多少福字,多少条炕条及横批。事无巨细,认真劲儿没法形容。
  分割红纸,随便用刀割一下谁也不会说什么。大姨说:“随便割出的对联边儿有毛碴,得用线割,边儿整齐,对联一贴就是一年,不能对付。贴在谁家的门上就是谁家的脸面,这可马虎不得。”

  请外甥写对联排队的村民也足够让大姨脸上发光的。
  “吧嗒,吧嗒,”大姨高兴时吸烟的节奏感特强。
  大姨说,烟袋油子治病。治过什么病呢?凌雪峰没有印象。
  大姨这个一杆如尺的旱烟杆,烟袋锅主体是铁的,但是柄部箍了两圈红铜。在红铜中间,是围着柄身一圈能转动的白铜连花方孔钱装饰,玉石嘴。大姨视它如同家珍。刚抽罢了一杆,正用一块柔软而有些油腻的布儿轻轻擦拭。大姨处理烟灰也不像别人那样,对准硬物蛮磕,而是掏出随身携带的挖勺,慢条斯理地掏。那样子,就像一个艺术家在料理一件艺术品。

  乡下人过年图吉利,对联上写的都是吉利话。院门两边要贴“招才进宝天天乐,福寿双全月月喜”,横批是“发财增寿”。猪圈上要贴“大猪年年剩,小猪月月增”,横批是“肥猪满圈”。鸡架上也要贴“金鸡满架”。至于“抬头见喜”、“喜气满堂”、“富贵有余”之类的条幅,随处可见。五爷每当凌雪峰写出一幅,都要高声朗读一遍,叮嘱来人哪幅应该贴那,切莫搞错。
  城里孩子似乎好不容易才有了这显摆的机会,兴奋得脸上的浅坑坑都泛着红光。“好生的啊,就这么干,少跟大孬出去捉祸……”大姨这几天也一反常态,不在唠叨责骂外甥,还帮外甥端灯举蜡,在凌雪峰面前表现出以往少有的红袖添香般的温和。
  凌雪峰把写给青年点晾干了的对联递给杜德奎,“好,写的漂亮!”杜德奎说完情不自禁照凌雪峰的肩膀轻轻来了一拳。
  “杜哥,你的拳头就跟石头一样,硬梆梆的。你的手也特别有劲儿。”凌雪峰想到了马棚草料铁柜的事儿。
  “你们再摸摸我的肚子。”凌雪峰和老尕都伸过手去按压杜德奎的肚子,也跟石头一样,硬梆梆的。“莫不是你会气功?”凌雪峰好奇地问道。“是的,我不但会气功,我还会武功。”两个孩子都用疑惑的目光看着杜德奎。
  五爷打趣道:“还是你们城里的孩子尿性,穷习文,富习武。这回是文武双全齐聚咱小山村哪……”
  说完,五爷卷起一组对联往外走去。
  凌雪峰疑惑:“穷习文,富习武?我穷,他富,扯呢吧?”

  五爷从大姨家出来。朝着村子四周看了看,村子里面家家户户门上都贴着红色的春贴,看上去十分的喜庆。
  路过赵老鳖家时,五爷无意间抬头看了一下,整个人差点吐血,尼妈啊。五爷连忙喊了几声:“老赵,老赵在家没……”
  这时,只见赵老鳖端着碗耙了着饭走了出来,一脸憨厚,声音在喉咙里面打转:“队长,怎么了?吃饭了没,来来,进来整两口……”
  五爷指着大门上面的对联说:“这对联你贴的?”
  赵老鳖昂着头呵呵笑了三声:“这……这孩子贴的,怎么样,正道不,不差啥吧?”
  五爷白了他一眼:“正道倒是挺正道?只是……这个字……”

  “没歪就行了,字是那七嫂外甥写的,好孬咱不挑。来,进屋坐……”
  赵老鳖一把就拉住五爷,五爷指着春联说:“不是,老鳖,你不识字儿是吧?”
  “他五爷,你闹笑话呢吧,我这啥成分你也不是不知道,家里那小鳖犊子见到书就头疼,说啥也不玩活计。”赵老鳖叨咕。
  这时,大孬跑了出来拿秸秆棍。
  “大孬,这春联你怎么给贴的?”

  大孬说:“我爸让我那么贴的。”转身又踅进屋了。
  赵老鳖咳了两声,愣了一下:“什么?贴错了吗,你给我念念……”
  看到贴在猪圈上的对联,五爷咬了咬牙念到:“天增岁月我增寿,春满乾坤福满门。横批:寿比南山。”
  “啊,这还得了,这长寿猪我怎么养得起?这真是不好闹的话呢,那你再帮我看看门上的,还有毛病没有?这可马虎不得。”赵老鳖一脸惊讶。
  五爷指贴在家门上的上联:“肥头大耳顺顺利利整天嘴馋。下联:膘肥体壮安安心心早日出栏,横批:六畜满圈。”
  赵老鳖说:“整哧囊了,整哧囊了。”

  赵老鳖缓过口气儿说:“他五爷,庆幸你来得及时没有人看见,不然让外人看见可就笑掉大牙了。”
  赵老鳖赶紧把春联给揭了下来,然后牛圈那换了过来。
  五爷摇了摇头,叹息道:“没有文化是真可怕呀……”
  赵老鳖恼羞成怒:“大孬这小鳖羔子呢?”
  大孬正在往老板柜上贴一副凌雪峰用报纸练字丢弃几个字,上联是:双手解裤带,下联是:屎尿一起来。还有横批,五谷徘徊。
  赵老鳖脱了鞋照大孬的屁股就是一鞋底子:“操蛋玩意儿,你这孩子随谁呢,我和你妈咋奏(做)出你这么个小瘪犊子呢?”
  “你们俩为了过瘾……”大孬边喊边围着五爷的转着圈躲着他爸的追打。
  五爷再看向赵老鳖的时候,赵老鳖整个直翻白眼儿,气的口吐白沫儿。

  三十儿晚上,“红”渲染了年,铺陈了年,年味变得浓浓的,那红红的颜色就是年最美的颜色,是年喜庆的色彩。
  大姨这时会抬眼望望镜框里大姨夫和妹妹的照片,用几乎有些嫉妒的语气,叹口气:“瞧瞧,他们倒好,万事不烦……”
  接下来的一个时辰,大姨总会老生常谈,说起丈夫去世后的这些年,她怎样的含辛茹苦——对往事的追忆,如同差学生的功课,几乎每隔上一段时间,都要温故而不知新。大姨夫的灵牌前供上了香火,这个时候,大姨就让从部队回来探亲的大哥牵头,催孩子们:“孩子们,大哥带你们请你爸爸回来过年,顺便给二姨二姨夫烧点纸……”大姨把火纸、鞭炮、散酒备好,往篮子里一放,大姨让孩子们去请姨夫回家过年。凌雪峰一愣:“大姨夫不是死了么?”大姨立即制止:“不能乱说话,记住,大过年的,凡是不吉利的话和字都不能说。”凌雪峰纳闷,“哼,死了就是死了,怎么会回来过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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