孩子们说是搂柴火，实际上就是上山偷烧柴。
　　孩子们拿着镰刀麻绳进了老林。老林是公林，村里最好的树木和柴火都长在这片林子里。砍柴就要经过獾子洞。獾子洞那片山林干柴多，但很少人去那片山林，大人都千叮咛万嘱咐不让孩子去，说是有鬼。所以只能远远绕过。
　　麻灰色的老鹰成日在青天下盘旋，巡视着这片山林，这片大地上不仅有松柏，还有桦树，山民全靠桦树引火，松树枝烧火，割一大捆回去，往火膛一架，只听轰的一声，火势凶猛，但那轰的一声过去，松树枝，只需小小的两根就可煮好一顿饭。
　　大孬家要搭一个猪圈，还缺两根檩条，早上，大孬就串拢凌雪峰和老尕进老林。几个人悄悄潜进了老林，就瞄准了一棵洋槐树。那棵洋槐树三把来粗，正好是一根檩条的料。大孬看看四周无人，跟老尕和凌雪峰说：“你俩帮我照看着点儿，再帮我拿绳子拽着点树，倒了别把咱们砸了……”说罢抡起砍刀。“是不是太贪了，弄棵细一点的树啊？”老尕劝他。大孬答：“量小非君子无毒不丈夫，不狠不吃粉啊……”但大孬下刀还是很小心，让响声别传太远。

　　这边刀砍一下树身，那边同样声音便回响转来。大孬高高兴兴唱着——“临行喝妈一碗酒，浑身是胆雄赳赳……”
　　“咔，咔……”

　　“你个坏分子！”
　　大孬一个屁墩坐在地上。
　　让几个人万万没想到的是，杜德奎就像个来无踪去无影的厉鬼一样堵在了大孬的面前。
　　杜德奎说：“胆肥了哈？来，没啥说的，收拾收拾东西跟我走吧。”

　　大孬说：“开开面儿，可惜我叫你一声大哥。”
　　杜德奎说：“你叫我爹也是那么回事。”
　　“你们两个怎么回事儿，拿东西没有？”杜德奎回头问老尕和凌雪峰。
　　两个人惊恐地回答：“没……没我们什么……事儿，你看。”两个人往外翻了翻手心。

　　杜德奎眼里居然全是慈祥的光，“警告啊，你们两个今后不许到这里……”
　　他跨前一步，把大孬的双手往背后一剪，推着他出了林子。杜德奎比大孬高一个头，这时候的大孬，搭了个脑袋，像只瘟鸡。
　　“那他们俩……啊就俩……”
　　就这样，大孬被带到生产队，关进了一间黑屋子。
　　按照生产队规定，他将被关三天才能放回家，然后在十天之内给队上交五元罚款。
　　果园、瓜地和榛子林是村里的小银行，全队的零用钱都指着它呢。
　　公社的皮主任到羊乃沟办事，他沿了村北边的山坡走。山北坡的植被很茂盛，遍山长着松、柞、椴等木，更有那一丛丛、一片片的榛柴棵子，这种植物是这一山区主要的地产干果，榛子含油脂多，吃起来非常香，不仅是一种美味，而且还可以果腹。
　　榛柴棵子上挂满了“小铃铛”，榛子就包在那壳里，山风吹来，“小铃铛”随风摇动，仿佛摇出动听的乐曲。真正熟透的个大榛子则在榛柴棵子下面或榛丛里面。皮主任脱下外衣，拨开榛丛钻进去，摘的榛子用外衣兜着，半天时间，他就采了满满一大抱子。
　　盆满钵满，皮主任正要走，忽然被一个人喊住了。那是一个20左右的小青年，小青年的手里握着一把明晃晃的镰刀。
　　小青年喊道：“哎，同志，你是咋回事儿？”
　　小青年简直是从天而降，说话之间就站到了皮主任面前！皮主任打个愣怔，随即笑道：“小伙子，啊哦。你是…… ”
　　小伙子说：“我是生产队看秋的！”
　　皮主任抱紧了衣服兜子，坦然说道：“啊，带回去点尝尝，你这林子侍弄得不错嘛……”
　　小青年说：“别整那没用的，顾左右而言他，你这是属于盗窃，犯法了！”
　　“哎，小伙子，你跟我儿子皮俊斗年龄掰（伴）对掰儿，你想我这么大岁数……另外，你瞅我这造型像小偷吗？”皮主任显得刚愎自用。
　　“你说这话啥意思，叛徒蒲志高长得还带劲不！啊，汪精卫……张灵甫……能看出好坏来吗？”
　　皮主任噎了一下。
　　小青年的脸色很严肃，两只眼睛钉子一样盯住皮主任，没有一点通融的意思。

　　皮主任后退一步说：“小伙子，我常来你们生产队，这次就是来跟你们羊乃沟队长高……”
　　杜德奎说：“你不就是公社的么？你开会时不老在前边吧吧地给我们上课，张嘴闭嘴說不拿群众一针一线，不损害集体一草一木吗？如今县长、市长被斗倒斗臭的不有都是吗？再说了，你今天拿的不是队长家里东西，至于你和队长熟不熟这和我没一毛钱关系！”
　　这说明人家知道自己的身份，还提及自己的讲话，皮主任没电了。他发现自己很笨很愚蠢，遇到这种人你提你儿子干什么；提队长干什么？不是找不自在吗？
　　皮主任说：“这样吧，看，能不能开点面儿？要不实在不行就……哪你就掂对着怎么处理吧？”
　　杜德奎说：“生产队有个规矩：这树上的榛子你吃多少都没毛病，但你拿走这性质可就变了，就得挨收拾。现在你就吃吧，你如果能把你摘下的榛子全部造了了，你就走人，咱啥说没有；如果你吃不完，对不起，剩下多少罚多少！说完竟回身从窝棚里拽出一杆秤来。
　　皮主任这才意识到这小青年棘手。
　　皮主任不想挨罚，不是怕掏俩钱儿，而是害怕丢面子——这事儿要传出去岂不是光屁股拉磨——转着圈丢人。堂堂的公社领导居然被辖区生产队的人给罚了。在杜德奎的监督下，就把外衣兜着的榛子全部倒了出来，一颗一颗地在地上用石头砸着吃，但是吃着吃着就觉得不对头：灌肠啊，北京填鸭啊？自己摘的榛子足有四五斤之多，一时半晌能吃得完吗？这岂不让小青年当猴耍了？
　　皮主任发现自己真是愚蠢至极，这脑袋叫驴给踢了！
　　于是，皮主任主张过秤，算钱。结果是6斤7两榛子，每斤合5毛，共计3块3毛5分。
　　人们恨他恨得要命，背后都在骂他——“都是乡里乡亲的，你可别那么认真，这山也不是你自个家的。”“天天把村里人当仇人一样，没有好下场。”
　　每到这个季节，杜德奎就只能窝在果园的窝棚里，每夜起来，沿着山坡巡视几圈。

　　他发现有一棵苹果梨树果大，连续几个晚上受到盗贼的光顾。他决定守候抓贼，于是，准备了手电和一条破被，在天刚落黑时候爬上了那棵茂密的果树，搭在树叉上潜伏下来。不知不觉睡了过去。又不知道过了多长时间，被下面的一阵阵异响惊动，猛然醒来，揉了揉眼睛：树下有人，从身形看是个女人。操，又像是倪婶，这娘们可不好弹弄，得过癔病，这人儿可蒸不熟煮不烂。可别把她吓着，让她整点走就算了。倪婶摘了半麻袋还不走，还可劲往里塞。过了一会儿，杜德奎在树上轻轻地说了一句：“哎，够口了吧，差不多就行了，见好就收吧。”

　　“扑通”一声，树下的倪婶一腚墩坐地上。
　　手捂胸口，缓了一气儿。倪婶确认是杜德奎的喊声，拍打拍打屁股的尘土，笑脸迎了上去：“看你把我给吓的，我寻思是鬼呢，啊，我那大兄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