表哥洗了洗手,又回东房睡觉去了。
我有一把没一把地,往锅膛里塞着柴草,如今日已深秋,天气已经很凉了,早上起来就会看到草和地上面都盖着一层薄薄的霜,现在外面虽然是黄昏了,可是看不到太阳,天色灰蒙蒙的一片,压抑的很。
一边慢慢地把手伸到锅膛门口,感受着那里传过来的热量,不禁微微闭上了眼睛。
“不会是想把胳膊放锅膛里面,当柴火烧了吧?”
这可恶的声音,想也不用想,就知道是小白脸。
“干什么去了?好好地有觉不睡! ”我无精打采道,没办法,每次睡完觉,我都得过很长时间才能回复精神,歪嘴的粽子,熟得慢么。
“我去看那两个老头子了,可他们早走了,怕不是找个地方泡茶去了吧?”小白脸笑道。
“谁知道。”
“安仔,你别这么没精神么,睡觉的时候我就仔细地考虑了一个问题,到现在还没结果。”
“什么问题?”我依然漫不经心。
“你看,再过两个多小时,我们就该出发去帮别人超度了,这个时候狗肉肯定也炖到功了,但是别人家肯定要用红烧肉招待我们,你说说看,我们今晚到底是吃狗肉,还是吃红烧肉?”
这个问题我也稍微地想了想,套用一句时髦的话讲,这真是幸福的烦恼啊 。
“这么冷的天,狗肉应该存得住,这么急着吃干吗。”我不屑道。
小白脸苦笑道,“我怕的是存不住 。”
“顺子,安仔! ”外面传来一阵喊,是老头的声音。
“安仔,你表哥呢?”老头一进门就笑眯眯地问,后面还跟着那个平头白胡子老头。
“正补觉呢,师傅,这么早啊?”
老头“嘿嘿”笑道,“有香肉吃,当然要早点赶过来帮忙咯,来,给你们介绍下,”说着拉过白胡子,“这位是你们的师伯,道号天元子,也可以叫他元老头。”
白胡子哭笑不得地连连摇头。
“师伯好! ”我和小白脸,忙抱拳上去见礼,还真像是那么一回事,我脑海中不禁浮现起武侠小说上的场景,蛮好玩的。
老头自顾自上前,把锅盖掀来开来,拿出个小布袋子,把里面的东西一股脑地丢了进去。
“是香料。”老头头也不抬,“八角茴香之类的,可以把味道抬起来。”
“师傅,你怎么没有个道号什么的?”我疑惑了。
“师傅不兴这一套! ”
“对了,师伯刚从山门里出来吗?”
“你师伯刚出来是不假,不过不是从山门里,是刚从镇江监狱里出来的。”
“我说师弟,你就不能当着小辈的面,给我稍微遮掩那么一下么。”
“再怎么遮掩,你也是蹲完大牢出来的。”
小白脸崇拜地看着白胡子老头,“师伯,你好厉害,蹲过大牢哩,是不是劫富济贫,打抱不平什么的?”
老黄头几乎笑喷出来,“就他?还劫富济贫?打抱不平?他是硬去说那些革命小将,被鬼冲了身,结果被随便按上个罪名,就关到大牢里去了,最近不知道是哪位大员,吃面条的时候,忽然想到了他,知道有几分道行,才放了出来,要不然,现在还在蹲着呢。”
说到那场浩劫,在我们那里完全成了轻喜剧的代名词,刚开始的文斗,到了我们村里,就成了背诵毛语录,以及互相揭揭短,骂骂人,再后来的武斗,为了显示非破坏不能革命,我们村就分成了两派,玩起了斗鸡,也就是卷起一裤腿,单脚跳着和对方撞。谁两脚沾地或跌倒就算输。
可跟外面比起来,还是显得太温柔了,随便罗织个罪名,都能让师伯蹲十数年的大牢啊 。
晚饭只有一个菜,却很是丰盛,看着师伯毫无配合自己仙风道骨形象的意思,也不顾烫,直把盆里的狗肉拼命夹着往嘴里塞,狼吞虎咽的。然而就连师傅老黄头都丝毫没有取笑,几人静静地看着他吃着,一种莫名的情绪,在我们心里慢慢地滋生了开来。
“这次是去老鬼的大本营,都打起精神点! ”表哥说道,眼中有那么一丝厉色。
“噢! ”我和小白脸答道。
这次也是装备最全的一次了,桃木剑,黑狗血,符纸,铜镜子,朱砂笔,全部备齐,甚至还央求着醉醺醺的两个老头,现场画了很多符纸。
虽然很想叫师伯和师傅一起去李庄助威,可老黄头一句“现在是年轻人的天下”,就把责任推得干干净净。让我诧异的是,白胡子老头明显朝镜子里看了很多次,却没有任何的表示,这应该算是一种高深莫测?
终于来到了李庄,第一次商谈法事的时候来的地方,而这次,是直接做法事来的。
那天的黑衣老者今天依然穿着黑色中山装,在村口迎了上来,“小师父来啦?”
“来了,”表哥点点头。
一人分了支“红塔山”之后,黑衣老者就把我们往一户人家,领了过去。
那是一幢五架六起的泥砖房。
说到这个几架几起,其实是农村里盖房子常用的术语,几架几起分别对应着柱子和横梁的数量,所以如果数目越多的话,那就表明房子越大,目前因为条件慢慢好了,七架八起就逐渐普遍了起来,布局一般是两边各一个厢房,中间算是堂屋,讲究的人家,还会在主屋前盖那么一个下房,做厨房等。
这是一间狭小的屋子,进门都需要低着头,里面点着罩子灯,不但没有显得光亮些,反而更加增添了昏暗的感觉,摇曳的灯光中,很大的一敞口的棺材,就静静地停在那里,里面自然是躺着那个我们见过的尸首了,上面正用黑面白底的被子连头一起盖着,只是下面露出了两个黑底千层底布鞋的尖。
“他媳妇已经回娘家去了,父母今晚也到别人家去借宿,根本都没有做丧事的想法了,只求能平息怨气,尽快地入土,所以麻烦小法师你们了。”黑衣老者把我们让进了西厢房的灵堂,殷勤道。
“不用客气,是我们应该做的”小白脸笑道。
黑衣老者端上了两大碗红烧肉,笑眯眯地看着我们狼吞虎咽了起来。
半瘦半肥的,火候烧到正好,所以味道相当地赞.
“三位小师父,年纪轻轻就能捉鬼擒妖,当真前途不可限量啊 。”黑衣老者给我们戴起了高帽。
“哪里,哪里,混口饭吃罢了。”表哥笑道。
“哟,小师父,你们有如此高的身手,还能保持谦虚,难得,难得。”一个和蔼的声音,传了过来,“你们这么高强的修为,都只能混饭吃,那我只好去讨饭了,哈哈。”
我们回头看去,只见一位差不多而立之年的年轻人,和煦地笑着,走了过来,这人长得可真不赖,当他跨进小屋的时候,整个房间忽然都好像明亮了一些。我心内隐隐有些嫉妒。
“这位便是我们村的高人,李老三了。”黑衣老者笑眯眯地介绍道。
“惭愧,惭愧,”李老三连连摆手,“高人是断断不敢当的,竟然被顽童的把戏给捉弄了,还敢妄称什么高人?”
“李先生好。”我们点了点头算是打招呼。
“你们聊,我先去洗涮一下。”黑衣老者端着两个空碗走了下去。
虽然在家里吃了狗肉,可是一么没吃多少,二么,那年头人的肚子都是空的,没有底,就是黑衣老者再端两大碗红烧肉来,也一样填得下去。
“听说,你们在东平庄,捉拿了不少的鬼?”李老三神秘地轻声说道。
所谓同行是冤家,这伙计莫不是来探风声的吧?
“没有,李先生可千万莫要被谣言蒙蔽了。”表哥笑道,“可没有那样的事,想也知道,我们年纪轻轻的,哪有什么高深的道行。”
“那么,道长们,可曾亲眼见识过什么鬼类?我真正看到过的,有次在河面上有个雾气样的白影子。”
“这个,李先生,你可不可以不要在超度的时候谈论这个话题,犯忌讳的! ”小白脸话里的语气已经很不客气了。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我唐突了。”李老三讪讪地笑道。
“恩,李先生,我们要开始超度亡人了,你看看,你是不是回避一下?”我笑着说道。
“应该的,应该的。”李老三点点头,便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抬脚走了出去。
这次不同于以往,漫长的一晚上,注定会发生点什么的,我们心里反而安定了很多,没有那种担心什么,又害怕什么的犹疑和担惊受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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