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尘根》
第8节

作者: 林中之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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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凤脸色很难看。你胆子蛮大!还敢去队上抓鱼?
  歪脖子侧身过去,装作没看到那条鱼,说,我没看见哦,什么鱼啊鸡的。身子挡住沙烟的视线,手往蚊帐里一伸,捏一把柳凤的奶子。我什么都没看见,哈哈。
  柳凤急得一屁股坐起来,胸前抖动两堆白肉。她对着有根吼,还不快滚。

日期:2009-05-30 09:33:29

  14、
  扇村的官道是一条柏油马路,据说是因了各路诸侯去领袖第二任老婆家乡参拜的必经之路的关系,修得富实,保养得干净,到夏天就自然成了农人晒谷子稻草的去处。厚厚的柏油在日头下发酵,有根他们的两个脚丫子都是黑不拉几,一脚一脚如踩在漆黑的热梦里,膝头发软。那种滚烫,让小孩子们跳踉,如古时候炮烙之刑,呲牙咧嘴的小脸相当快活。一入夜,肚皮溜圆涨满了红薯饭的好汉们,个个赛着熏臭或响亮的屁,在官道边堆砌的稻草垛上纳凉。在草堆渥尿是随心所欲的,一阵风就将骚气吹远。拔地而起的稻草垛似乎在比高,一座座摩挲天上的云朵,但草身还在可劲地长,疯得像孙悟空的如意金箍棒,顶端坐着几个战战兢兢的猴儿。

  强哈巴念念不忘嘀咕有根不仗义,独吞了鱼不说,还任由柳凤骂他们一顿,说什么鱼鳞都没看见一皮,再来喊要鱼脑壳就拿扎扫把打。有根那阵子总是偷着揣一块干鱼片在裤兜里,瞅没人就撕一丝到嘴巴里韵味。最奢侈的时候,他还用鱼肉去钓鱼,幻想那些同类会闻香识趣。强哈巴的声讨得到了小伙伴们的呼应,一致表决要对有根进行批斗,连树根都站到强哈巴那边。

  二癞子矮,要他扮邓
  矮子,我们来玩打倒
  邓小平!
  要他当刘
  少奇,插面白旗围着草垛转圈!

  把二癞子挤下去,让他学狗叫,学蛤蟆叫,学猪叫,学畜生叫。
  流星拖曳,在有根的鼻尖上划出弧线,坠入黑黑的天幕里。
  他们也就图个嘴巴快活,玩那些游戏实在没什么新鲜劲。那些反革命远远没有西游记里的妖魔鬼怪有趣。树根拣废纸收钱买了本小图书《盘丝洞》,伙伴们都快把它翻烂了。那些蜘蛛精多厉害啊,肚脐眼里可以喷出浆丝,将猪八戒绑个舒舒服服。于是强哈巴说小孩子就是从肚脐眼里爬出来的,蜘蛛精是看上猪八戒一身肥肉了。树根则反驳,说小孩都是从胳肢窝里生出来的。有根则认为,就跟孙悟空是从岩石里蹦出一样,小孩子都是树洞捡来的。

  这些都是大人们教给他们的昏话。
  生孩子都是女的,那要男的有什么用呢?
  睡觉啊,只有睡觉在一起才能生孩子。
  他们默默等着车子。汽车很难得看见一辆路过呢。有时,他们还会跟着汽车跑上好长一段路。汽车的灯柱子好粗,扫过来日本兵的探照灯似的,气势吓人。他们想看那两柱灯光伸进黑暗里,在山谷里隐约,倏尔不见。
  再不济,拖拉机来了也是不错的。尤其是喷出的黑烟,有根奇喜欢去闻,那股柴油味道半生不熟,带点沤粪的味道。爬拖拉机是强哈巴的拿手好戏。不管司机如何刻薄,大踩油门或是一脚急刹,他都能像狗皮膏药样粘在车厢板上,甩都甩不脱。同理,不管司机如何促狭,他想下来随时随地,一个鹞子翻身,脚沾地带出一溜小跑,连个趔趄都不打。后来,熟悉他的司机看到他就只管咒或者啐他。

  一辆只有一只车眼睛的拖拉机过去了,那灯光要亮不亮跟点煤油灯盏没什么稀奇。他们犯不着去撵。
  我们去打埋伏吧,做英雄邱少云。
  我才不信,山蚂蚁咬你屁股,你也不动弹。
  所以你才是狗熊啊。
  我们学董存瑞炸碉堡,还是学黄继光堵枪眼去?

  你只配举草包。还堵枪眼呢,上回烧黄鼠狼,连个菱灌眼都堵不住!
  做欧阳海也不错啊,肩扛白骏马,保卫大火车。
  白骏马多高大啊,是不是唐僧骑的那匹,龙太子变身的呢?
  放屁,龙太子会看见火车打兢么?
  你连火车像扫把还是像锄头都不晓得。

  未必你就全晓得?
  我还晓得你娘偷人,你信不信?
  你娘才偷人。
  夜夜偷,日日偷……
  月亮在云层里穿行,将云朵的边缘磨成银子。有时,它露出整张孩儿脸来。
  扇村街上有大人踏月色来寻孩子的,这个嘴里骂,顽皮遢,还不死回家写字做作业啊!那个粗声咒,细畜生,还不快点回来挺尸身困觉啊!
  贵胜家来人客要腾铺出来,有根只好借宿强哈巴家,三个孩子挤一间床铺。他们唧唧喳喳说了一通话后,强哈巴就哼着鼻子呼呼大睡了。不知为何,马齿菡的手和有根的手就摸到一起。有根有些怕,又有些好奇。马齿菡把有根的手拉过去,就摸到还没发育的胸脯子,然后是肚子,除了软和一些以外,和自己的没什么差别。再往下就吓了一跳。难怪女的都是蹲着撒尿,原来下面没“鸡鸡”的。只有一条缝,好像一道闭合的口子。有根摸了一会,没啥意思。马齿菡不吱声,无声的游戏渐渐乏味,不知不觉就都睡着了。

  好几天,有根害怕见到她更担心她怀小孩。那天马齿菡被留学,老师交代有根监督她背书。她有一句丢一句地背着,直勾勾地盯着他看,看得他浑身发毛。她吃起了熟黄豆。他说,你不好好背,老师要骂的。她不屑地说,那也只能怪你。有根说,我又不能替你背。她说,我比不上你那化学脑壳聪明。她一副耍无赖的表情,意思是你拿我怎么办?教室外就是大队梨园。高大的梨树一排排笼罩在夕阳里,风吹过梨园发出“沙沙”的响声。那些梨,鼓头鼓脑,充满了水分和甜蜜,摇呀晃呀,似乎是她咧开嘴巴在发笑。他看见她鼻子上几粒雀斑,也摇呀晃的。她把嘴巴一努,说,来,接吃豆子啊。噗地一口吐他脸上,芳香的黄豆渣混合着口水流下来。

  15
  有根清楚记得那个中午。一家人围在灶脚里,锅里烧着水,水早烧开了,但贵胜还是不停往灶里添树皮、刨花。贵胜欢喜用这旺火来庆祝自家的大好日子!他似乎怕邻居听了去,刻意压低颤抖的嗓音对有根说,我们终于吃上国家粮了!
  有根愣愣地晃不过神来,心里直嘀咕,不知道这国家粮有何好吃的,比牛皮糖还要好吃么?
  柳凤笑吟吟地补充道,我们就要做城里人了!
  真的!在有根脑子里,城里人似乎见过,一副了不得的模样,男的都穿四个口袋的干部服,女的都烫鸡屎(注:西式或西施)头的。他几乎要欢呼了,但立即被贵胜一个坚决的手势压下,说,别大声嚷嚷,隔墙有耳!
  柳凤打了个哈哈,不屑地说,听见就听见,还怕谁嚼舌头么?贵胜看了看门外头,其实并没有一个人来。他不自觉又念叨起来,搭帮歪脖子书记盖章哦,要不,如何吃上国家粮?柳凤面上一紧,不好回他。心里暗暗思忖从今往后变身城里人,脱了锄头把,彻底翻了身,打野嘴的歪脖子就别处发财去罢!

  一家人脸上映着火的红光,丰富的幸福的表情像小火苗直冒。
  贵胜还被归城县粮库招了工。这个工作没比金胜差,金胜全家在半年前解决了户口,金胜被分到了归城县供销社上班。心急火燎的柳凤去县里公社里送人情,只差跑断腿,终于换回盖满印把子的一纸公文。它被柳凤压在箱底下,加上锁。一天她失魂落魄般进里屋好几次,打开箱子,挪开衣服,看到它四方四正完好无缺地占据在那里,没有化成草灰,也没有被老鼠扯成碎片,才放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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