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根在那一刻忘记了小时候和马齿菡有过相互触摸私处的事。他下意识否认,是想隐瞒自己曾见过奶奶的**。那是他帮扶她蹲马桶的时候。他故意去看的。那私处干瘪无趣,粘着一些稀稀拉拉的毛发。当时有根就心里嘀咕,这就是生养人的地方么?马桶里的屎尿浸在水里还没散开,他只觉得恶心和晦气。没过几天,奶奶就死了。有根亲眼看她落气的。贵胜上班去了,柳风站在门口拿了鞭炮准备放,要有根再确认一下老人是否真的走了。他用手凑到奶奶鼻子下,感觉不到呼吸,又趴到奶奶胸口上听,听不到心音。同样干瘪的胸脯都有些发硬了。贵胜和柳风跟灵车送尸体去火化,然后返回扇村,要有根第二天赶回去参加葬礼。当晚雷电交加,还全城停电。住对面的女邻居二十来岁年纪,就她和两岁的儿子在家。她吓坏了,不敢关门睡觉,她探出过于丰满的身子在门口和有根说话。夏天的夜里话语,带着浓烈的女人香气,在雷雨的间歇充满了诱惑。有根不敢多看,尽管楼道里一团漆黑,那胸前深深的丨乳丨沟还是在闪电里留白。懵懂而单纯的有根,曾经很多次被她拉作倾诉的对象,她喜欢有根温顺乖巧地聆听的样子,他充满关切和感同身受的忧郁神情里,还有一个少年男人的爱慕和暧昧的成份,她喜欢给他一些亲近。她对丈夫很不满意,觉得自己的婚姻毫无爱情可言。她说,“要是没有孩子,我早就割脉自杀了!”她还给有根看过自己的日记,歪扭潦草满是“仇恨”的笔记里,叙述了她在婚前就多次怀孕,然后不得不流产,算起来,现在的孩子应该是老三。她并没有要有根进房间里去陪她说话的意思。她只是害怕,死了人还停电,家里没个男人就没了主心骨。丈夫的职位将得到破格提拔,生活似乎正在步入一个令人满意的轨道。
起风了,甘蔗林俯仰如大地的高丨潮丨,跌宕起伏,绿意斑斓。亿万个女性的臀部在风前游泳。绿色的、女性的旋律滑出美妙的弧度,交合痛苦和甜蜜。他们的**在嚣张,昂首向天日。神秘的绿色的漩涡仿佛含着巨大的牵引,往上,再往上,直至苍穹顶部无尽的空虚。
啊,太阳!大地上栖息的最后一只金色乌鸦。就在这灿烂的一瞬间,一只天狗在农场里四出爆响的锣鼓声中仓惶咬噬,日头只剩下半开半合的一扇。乌鸦黑暗的两翼徐徐展开,如故乡的扇画,扑满的时候,天和地消失了,除了永恒的黑暗。亿万年前亿万年后一直沉睡的黑暗。
日期:2009-08-29 20:27:29
7
归城粮库紧挨火车站,每天川流不息的货车将煤炭、玉米、花生等货物拖出货场,将一车车粮食交付铁路,运往四面八方。火车扑出的蒸汽覆盖住一些忙碌的身影,眼前这条“车站路”嚣叫着窜入城市的腹部,煤屑和稻谷混杂在雨天的泥泞里,一帮子老人小孩拎着竹篮簸箕紧跟在货车屁股后面,每一阵颠簸就引发一团哄抢。车站路坑坑洼洼,如布满陷阱,货车们上窜下跳,让路人侧身避让,感到自己的胃也一同震颤和痉挛,溅起来的泥污,伴随激动的咒骂,扫过裤管或面颊。
有根拖着一斗车生锈的铁丝在泥泞里缓慢推进,雨水湿透衣服变成一副沉重的铠甲,压得有根透不过气来。雨似乎把他与这个世界的喧嚣隔绝开,白茫茫的雨直接和有根对话、冲突、和解。雨顺着眉毛、眼角、鼻梁、嘴角淌下来,灌进他的胸脯,冲刷这具青春的躯体,如冲刷庄稼和钢。有根抿了抿嘴,雨水凉飕飕的味道,有些涩。他拧紧眉心,被雨迷住的眼睛尽量睁出一条缝隙,注视路的前方。“让暴风雨来得更猛烈一些吧!”他在心里高喊。他埋下头,拼命往前拽陷进泥泞的斗车。斗车积了雨水和铁丝的重量,左右扭动还是拔不出来。由于用力过猛,斗车反弹起来,把瘦弱的有根举离地面,有根眼睛红了,一种突如其来的悲怆抓住了他。
没有人,没有人,能看清这雨中的一幕,他和一堆扭曲的生锈的铁丝挣扎在一起,他青春的身体和雨天雨地的世界抱在了一起。
跨出学堂门成为待业青年的第一天,有根就被贵胜安排到仓库做锤铁丝的活。每天从工地上拖来扎脚手架的废铁丝,在空旷的仓库里一根根锤直。有根一天工作十个钟头。一把锤子叮当叮当敲打在耳膜上,回声寂寞而单调。乱蓬蓬的铁丝如一蓬蓬乱糟糟的头发,一根根被弄直,再清汤挂面码起来。
粮库的同学都分配了工作,独独贵胜没有关系背景,有根的工作也就没有着落。看到同学屁股上挂一串亮闪闪的仓库钥匙,指指点点安排临时工做事,拖斗车的有根便绕了道走,心里充满嫉妒和愤懑。他偷偷给一位副省长写了一封申诉不公的信,副省长曾经来校视察并接受电视台采访,亲切地和学习尖子沙有根握手,勉励他学成之后回报社会。他天真地以为幸运会很快从天而降,获得一份正式工作。
他辗转于粮库宿舍建筑工地、面厂。挑过灰浆、搬过砖、和过沙土、守过材料、做过面。每次贵胜过来关照他的时候,就瞅着父亲口袋看,以为会掏出一张招工通知单。他汗淋淋地盯着蓝天白云,日头笔直,上天不会有一张耀眼的通知单飘下来解救于他,如压在五行山下的孙行者巴望不到观世音菩萨的一纸揭帖。
那封信被退回粮库办公室处理,压在阳副主任的抽屉里睡大觉。有根伸长脖子等到的是关于他不安分守己的闲言碎语。
有根在工地守材料期间,白天总是因为不会通融通融,被拣废铁丝的妇女臭骂背时卵;晚上听惯野猫在脚手架的跳板上奔走嘶嚎。整幢未完工的建筑只有他房间里一盏灯光。一副门板做床,堆放被褥和诗书,空荡的毛坯地面摆放着韦星辰送给他的哑铃。韦星辰忙于对付高考,也没有时间来找他玩。有根在学校跟书法老师单闻天学过吹笛子,就呜呜吹起来和野猫唱和一阵,或者面对窗外远远的万家灯火大声朗诵普希金和自己的诗歌,排遣心中的孤寂。
有根刚开始挑灰浆的狼狈相,总是惹工友们晒笑。他很倔犟,还敢去楼顶工作面担灰浆桶,就一块砖宽的墙脊梁,他也横下心来踉踉跄跄走得。装砖卸卵石和沙,他的手指头都磨穿了,工作手套破掉的十个窟窿眼里看得见血红。他不想输给任何人,哪怕是农村里来的熟练工。
他并不觉得工作的苦,赚钱自立是天经地义的事情,一月六十元的工资全部交给柳凤,贴补家用,他只是替自己遭受不公正的待遇不平。关心烛的来信成了难得的安慰。他向关心烛倾诉自己迫切期望招工的愿望,在工地就想做一名泥瓦匠,在面厂就想做一名锅炉工。只要是正式工,不被人歧视,不被人吆三喝四就行。
挑灰浆桶走跳板,有如高空玩杂技。有根渐渐能在跳板上健步如飞,踩踏得跳板吱呀直叫唤。一次,两块跳板搭头没有扎牢靠,被他一脚踩落,幸亏他眼疾手快,搭住一根钢管,悬吊在半空,一担灰浆桶跌跌撞撞砸到楼下,吓出他一身冷汗。他把这事说给做砌匠的何伯听。何伯说:“毛头小伙做事就这样,‘搂起裤头忘了腚’。”然后告诉他在工地干活一定要“眼观四路,耳听八方。”
何伯四十来岁,养了三个女儿,都在工地上做小工。他说:“女儿是替别个养的,防老还还是要靠儿子呢。”有根喜欢何伯,因他浑曲唱得好。何伯一把砌刀上下翻飞,口里的调调也是翻云覆雨。“细细草鞋细细搓,一心打来送情哥。一根头发搓进去,头发缠住哥的脚。”看似粗蛮的嗓音,却如酒酿浸润,听得有根发痴,心痒要学,何伯叼根烟开玩笑,要他做上门女婿再说。
到了发薪日,何伯领工资的时候笑说:“老婆这头母猪又起草了!”于是心情大好,喝了两杯小酒。下午四点的时候,从四楼摔下来,头砸到钢管,成了个血葫芦。三个女儿呼天抢地嚎啕大哭。沙贵胜听说工地摔死了人,慌了神,跑来直喊:“有根,有根崽……”看到有根没事,便立马要他回家去,说小工不做了。沙贵胜帮忙料理何伯的尸首,从他口袋里掏出一叠工资,一共是九十块钱,都被血水渍透了。
有根吓傻了。他不敢相信快乐的何伯就这样死掉。好几天,眼前不是脚手架在摇晃,就是竹跳板笔直插在地上。摸到楼梯的铁扶手,就觉得是何伯僵硬的身子。沙贵胜回来说,粮库补偿何伯家丧葬费三千块钱。柳凤咂了咂舌,说:“这么多钱啊?”
有根不做小工了,柳凤安排他去贩冰棒。他开不了口叫卖,骑了单车拖了个塞满棉絮的旧木箱在街上乱逛,有人叫买,才停下来。他怕遇见同学,就躲在一个没人的地方,等到太阳下山回家。冰棒融成了水,他遭了柳凤一顿臭骂。沙贵胜又介绍他学带锯加工。一截原木抬上去,嚣叫的带锯疯狂地拉扯,发出尖利的轰鸣,把有根吓得后退三尺远。气得沙贵胜骂:“不成器的家伙,干什么都没用,简直一块废料。”柳凤见有根喜欢看书,就劝他:“你去火车站摆个烟摊吧,没生意时就看你的书。”沙贵胜就去打了个烟柜,还刷了油漆。这时,柳凤的大姐柳樱从北京写信来,想要有根去外省红梅市服侍生病的公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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