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想看看传说的结尾。”
第二天晨光破晓的时候,汉子将少年送到了前往迦湿城的路口。“沿路小心。”汉子将水罐和小伞递给少年时说,“你还要走很远的路呢。”
他们合十作别。汉子看着少年的身影消失在路上,翻身骑上了老黄马,朝另外一条路走去。
黄马一开始只是驮着他慢腾腾地走着,但汉子轻轻抖了抖缰绳,黄马小跑起来,然后越跑越快,它扬起四蹄,马鬃和尾巴在风中翻飞。
现在它再也不像是那匹又老脾气又坏的黄马了,就算是天帝的神骏,比起它现在的速度来,恐怕也只能自叹弗如。
而周围的景象也在变幻,同样的景物,模样并未改变,只是色彩变得越来越昏暗。汉子的确是走了另外一条路,这是凡人不会走的一条路。
他去了地界。
少年依旧站在两人分别的路口上。他只是走了一截又走回来,手里捻着芭蕉树叶轻轻晃动。他看着黄马带着那个汉子,跃入了影子里。
随着汉子的身影消融在阴影里,男孩笑了笑,转身走上自己的道路。
他跨了一步。山影、田野和道路在水波般的光线里摇曳变换,变得色彩鲜艳明亮起来。
他又跨了一步。隔在各个世界之间的重重大门在他面前轰然大开。无尽的光辉在他面前展开来,他抬头看到了建筑在山峰之间的四象之门。在门背后,云彩里露出了金色的宫殿。
他最后跨了一步,这一步让他迈进了那云中的宫殿。
少年还是那个少年,面容秀美,黑发如云,脸上带着朦胧惺忪将睡将醒的表情。身上也还是破旧的沾满尘土的黄绸衣。他提着水罐,扣了扣宫殿的门。
大门打开了,天帝因陀罗急匆匆地走了出来,脸上露出了惊喜万分的笑脸,给了男孩一个急切热情的拥抱。
“你来啦!”他热情洋溢地喊,“真是稀客!”
“放开我,哥哥!”少年嚷嚷,“我肋骨都要被你卡断了。”
天帝放开了他,严肃地注视了男孩一会。
“欢迎莲花眼的万物之主、世界灵魂、神中之神、秩序守护者毗湿努来到我的宫殿!”他说,朝少年合十行礼。
有着年轻男孩外表的毗湿努则打了一个呵欠。
“有芒果汁没有?”他说,“太阳底下走了一路,渴死我了。”
天帝带着他朝宫殿深处走去。在场的所有士兵、天女、天神和仙人,纷纷停下手里正在做的事情,向天帝和毗湿努行礼。
落座之后,天帝向毗湿努探过身去,注视着正在啜饮果汁的弟弟。“你怎么会想到离开白岛到我这儿?”他说,眼睛注视着毗湿努的一举一动。
“喏。”毗湿努忙着喝饮料,嘴里含糊不清,把一直握在手里的那片芭蕉叶子递给了天帝。
那片叶子已经有点蔫了,而且沾满了灰尘和汗水。天帝皱起了眉头,但他还是小心翼翼握着它,“这是什么?”
毗湿努没有直接回答。“我来的路上,遇到了钵罗诃罗陀的孙子。”他说。
因陀罗的表情变了。
“什么?”他说。
“金袍的重孙,钵罗诃罗陀的孙子,你的老对手,邪恶渊蔽,地界的霸主,呵,随便你们怎么叫他吧。”毗湿努不耐烦地挥挥手,“我遇见了阿修罗之王伯利。这芭蕉叶就是他的礼物。”
有一瞬间天帝看起来就像是想把那片破芭蕉叶扔出去,可是最后还是忍了下来,用中指和食指勉强夹住了叶柄,脸色变得很不好看。
“你怎么会见到他?”他说。
“他还带我去看钵罗诃罗陀的墓碑。”少年外表的守护者低垂着眼帘。“顺便说一句,他真像他祖父,所以他没认出我,我倒是一眼就认出他来了。”
“这是什么意思?”
“就是说他从各方面看起来都是比哥哥你高尚得多的人。”毗湿努四处张望,“还有果汁没有?”
天帝的脸色变得更难看了。“诃利!”他喊着毗湿努的乳名。
少年回过头来,耸了耸肩膀。“我只是听说最近阿修罗们经常溜出地界,出现在人间,所以就想沿路看个新鲜。没想到连伯利本人都大摇大摆地出来晃了。”
天帝没发觉自己手上的雷电已经把那柄芭蕉叶都烤焦了。“这些家伙到底想干什么?”他说,“上次大败还没吸取教训?”
“上次阿修罗败给天神的时候,伯利还不是国王,他身边也还没有乌沙纳斯在辅佐。至于他们是不是又在蠢蠢欲动,那是你要关心的事情了。”毗湿努从天女手里再接过一碗果汁,兴高采烈地一饮而尽,惬意地叹了口气,在天帝华丽的地毯上伸着自己的脏脚,看起来像是想在宝座上打个盹。“顺便一说,哥哥你穿得这么好看是为什么啊?你又嫁了个女儿出去?”
天帝阴沉着脸,看了一眼自己身上的华贵天衣。
“不是。”他说,“我刚刚出席完达刹之女和祭主的婚礼。”
二
塔拉和祭主的婚礼按照婆罗门的习俗举行,隆重但简朴。达刹把塔拉的手交到祭主手里,新郎新娘的腰带打上结,绕祭火行走七圈,互赠花环,祭主让塔拉嗅闻烤熟的稻谷香味,新郎和新娘一起坐在宝座上,接受宾客祝福,婚礼就算是成了。
就在婚礼即将结束的时候,因陀罗轻轻用权杖触了一下祭主示意,下巴向厅堂入口处抬了一下。祭主抬头望去,顿时皱起了眉头。苏摩站在欢庆的人群中,一身白衣显得分外显眼。祭主转过脸,以眼神向因陀罗询问,因陀罗却只是咧嘴一笑,轻轻摇了摇头。
苏摩的脸色有点苍白,但除此之外并没有什么特异表现。他默然地站了一会,看着婚礼的场面,当所有人起立,向新婚夫妇抛撒鲜花和熟米,高呼“胜利”之时,他就转身离开了。
在漫天散落的花雨中,祭主从眼角打量着刚刚成为自己妻子的塔拉,塔拉披戴着新娘的黄金首饰,低垂着眼帘,似乎对苏摩的到来和离开毫无察觉,倒是妻子年轻的妹妹站在一边,注视着苏摩离去的方向,表情僵硬。
婚礼终于结束,宾客逐渐散去,祭主步入洞房,发现新婚妻子正在女伴们的帮助下清点宾客献上的各式礼物,逐一分门别类,不由心里大为感佩。他朝前走了几步,突然皱眉,低头从礼物中捡起一捧白色的素馨花来。
“这是什么?谁送的?”他说,“这并不是婚姻的礼物,不合时令,也不吉祥。”
塔拉抬头看了一眼,别开了视线,然后慢慢垂下头。
“把它拿出去扔了吧。”祭主说,把花拿给了侍女。
“等等。”塔拉突然开口,声音轻柔。“这毕竟也是人家的礼物……”
祭主目不转睛地看着妻子,露出了笑脸。“那夫人觉得应当怎样处置呢?”
塔拉的动作和表情似乎停滞了瞬间。
“算了。”她最后说,“还是扔掉吧。”
七天后,新娘跟随丈夫去了夫家,但他们并没有时间享受婚后的宁静,因为随即这对新婚夫妇就要护送祭主前妻所生的女儿伽罗婆提前往西方海洋之主伐楼那的国度,与海洋之子完婚。
按理来说这是双喜临门,但自从婚礼结束,人们就开始传说,塔拉是以让伽罗婆提远嫁为条件,才接受了祭主的求婚,因为塔拉不喜欢这个前妻所生的女儿,嫉妒她的青春美貌,所以非要把她远远赶出自己的视野不可。这种流言似乎在伽罗婆提的出嫁行列走出永寿城的那一天得到了证实。
伽罗婆提的出嫁行列由士兵、僧侣、仆役组成,带着浩浩荡荡的嫁妆,赶着牛群,十多辆车驾,几十匹马,比起父母的婚礼来华贵得多。父母和亲眷在前列,即将出嫁的新娘则在后方,由女伴和仆妇们陪同。他们通过四象之门时,包括达刹在内的仙人们都站在门边,举起手掌,为他们祝福。为了接受赐福和还礼,祭主和塔拉都从车驾上下来,行列暂时停止。就在这个时候,新娘所在的地方突然一阵混乱,伽罗婆提挣脱了女伴和仆妇,不顾新娘的矜持,从车驾里跑出来,一把抱住了父亲的腿。
“我不要嫁人!”女孩子大哭着,泪水弄花了精致的妆容,弄脏了她的新娘服饰。“我不要离开父亲您的家庭!”
祭主站在那里,显然感到十分尴尬,而站在一边的塔拉则显得无动于衷,嘴角带着淡淡的笑意。她扫了抱着祭主的腿大哭的伽罗婆提一眼,就吩咐从家里带来的女仆把继女带走,重新化妆打扮。伽罗婆提抬起头来,满面怒容,似乎想要对塔拉破口大骂,但此时前来观礼的仙人和宾客们都在旁观,窃窃私语,而祭主脸色难看,点头赞同了妻子的处置,随后便转身离去,对再次痛哭出声的伽罗婆提置之不理。
短暂的混乱之后,婚礼的行列又恢复了正常,终于走出了四象之门,离开天国,前往人间。
苏摩也终于在四象之门前停住了脚步。
他一直跟随着塔拉的行动。他看着她盛装走出家门,看着她前往祭主的住所,也看着她容光焕发,和新婚丈夫一起,护送继女出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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