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年迷乱》
第11节

作者: 刘武兵
收藏本书TXT下载
  下午,善后事宜都已经商量的差不多,只是准备着手处理。姐姐就安葬在那边,他们一边马上去砍树来给她做棺材,一边找人来给她看墓地和下葬日期。另外作为对我们家的补偿,对方同意给父母两千块钱作为安慰,直接交给我大舅。在得知了葬期和看了姐姐准备下葬的坟地之后,爸爸把我从后门叫了出去,望了望太阳,对我说:估计还有两三个小时天才黑,你先回去,现在回去走快点还能赶到家,这边的情况就是这样了,你在这里也帮不了多少忙,回去家里还有猪牛鸡都需要照管,你妈那个样子睡在床上,我和你又都不在她身边,我也很不放心,你回去说说这边的情况,她也会稍微有些放心。你陪在她身边,给她端茶端饭她可能心里会好受些……爸爸一边说一边哽咽,到后来说不出声,只是眼泪不断地往下流,抹了一把又一把,用袖子开了又开。看着一夜之间黑瘦了许多的父亲那单薄的身体和苍白的脸庞,我虽然一向不怎么喜欢他,可我的心却刺骨的疼,喉咙里凝结的所有悔恨就要迸发出来,我咬紧牙关没有哭出声,只是使劲的点头和任由眼泪尽情的流。当父亲冷竣的面容变得憔悴,当我发现他内心里深埋的父爱不善于表达时,我才发现父亲越来越小。我为这突然的发现感到辛酸和愧疚。从爱到爱的距离其实并不遥远,只是一直以来我都发现的太晚。我转过头,迷惘的望着路边的竹林,望着秋风下血红的残阳,望着天空中的大雁南飞……

  我和刘毅临走前在姐姐的尸体前伫立良久,久久不忍离去。当我们一路赶到家时,已经到了掌灯时分。整个村庄在黑夜中渐渐被吞噬,只有每家每户的电灯散发着微弱的光芒,徒劳的在阻止着光阴的运行。小溪流淌的声音在我耳朵里犹如呜咽,在水沟里无聊的不知疲倦的流个不停。路边坟墓上黑森森的树丛中有夜鸟拍打了几下翅膀,我们顿时有些寒噤。

  远远的我就听到了母亲那凄厉揪心的哭声,在秋收的静夜里显得极为阴森,古老静谧的村庄因此显得让人感到狰狞。我跨进房门,外婆正在忙着做家务,我叫了一声外婆,外婆抬起头来看着我,我也看着外婆,两个人只是默默的相互盯了一眼,什么都没有说出来就眼泪都流了出来。
  外婆给我擦干眼泪,示意我去看我妈。我径直往母亲的房间走去,外婆也跟了进来。母亲的房间里显得零乱,当然更为零乱和破碎的是母亲的心。床前放着一个旧盆,里面装着半盆灰,有很大部分灰都是湿的,那是母亲哭泣流的鼻涕。垫枕头的衣服皱成一团,床上的毯子和被子也乱七八糟,只有靠墙那边才有,床沿一边露出了席子和稻草。母亲侧着身子脸朝着靠墙的一边,撕心裂肺的哭泣着,头发蓬松,极其凌乱。床的另一头的箱子上放着茶,电灯吊在床前,灯丝发红,光线昏暗,明显是电压不足,在经过大山里长途传送后一般都是这样。不过能有这个样子已经很不错了,只要不停电我们也就很满足了,我们村子是1992年才照上电的,常常停电,小时后我们看书和做家庭作业都是用煤油灯或者松光,那是松树的油脂,一点燃就冒着浓浓的黑烟,可以熏黑整个屋子,也因此常常弄脏书本受老师体罚。

  姐姐身前的干妈也在床前,正在劝我妈,她和我妈妈关系极为要好。她已经六十多岁,头发有些花白,脸上明显铭刻下了岁月留下的沧桑和痕迹,皱纹爬满了额头。我们两家相隔不远,只有一根田埂。姐姐从小就叫她干妈,姐姐聪明伶俐,逢年过节以及平时都会去看望她,很讨她喜欢。她虽然在劝我妈不要太伤心,但是她自己也明显抑制不住悲痛,沧桑的脸上也是老泪纵横,不断的用袖子擦拭着。我给她打了个招呼,就叫我妈妈。她没有转身,仍然在不停的哭泣。我不知道该怎样安慰我妈,就只是一边哭一边叫她。外婆和姐姐干妈也在我旁边不停的流着眼泪,外婆问我:那边怎么说的?我边哭边断断续续的告诉他们,我妈一边哭一边也在听着,由大声的哭泣变为啜泣,当她听见说姐姐就葬在那边的时候,母亲伤痛欲绝,竭力的撕咬着被罩,用力的捶打着床上栏杆,脚使劲的在床上乱蹬乱踏,奋力的用头撞击着墙壁,咚咚直响,哭喊着要她的女儿。我哽咽着说不下去,任由母亲从精神和身体上双重作践自己,我却束手无策。姐姐干妈一边陪着流泪一边吃力的抱住母亲的身体,想阻止她,但是基本上是无济于事。外婆呼喊着我妈的名字,叫她不要那样,这是人所不愿的事情,这是没有办法的事情,谁都不想出现这种事,要她听话,自己怄气自己解,说还有我在她身边。母亲仍然在呼天喊地的哭泣,不断的说为什么她总是那么命苦,为什么这种事情要落在她的头上,为什么上天不让她也死去好让她日子好过些……

  直到母亲再次昏迷过去,我们三个人才把被子给她盖好,整理了她的床,收拾了一下她的屋子。三个人都怀着极其沉重和复杂的心情离开母亲的房间到了灶房。所谓灶房就是生火做饭和吃饭的屋子,除此之外的房子我们就叫客房和卧室。
  三个人在灶房里相对无眼,都默默的在干家务。好心的邻居们也过来了问情况,我胡乱的说了说。晚饭做好了谁也没有心思吃,我端着饭碗到后门的洗衣板,那是姐姐活着的时候我见到的最后一面的地方。就是在那里诀别,留给了我最后残存的记忆片段。天空中星光闪烁,皓月皎洁,如银河泻水般撒满大地,蛙声一片,稻子香里洋溢着丰年,微微的夜风吹拂过大地,潺潺的溪流欢快自由的在路边流淌,层层的梯田里金黄的稻子在月光下一望无边,不时还有蝙蝠在头上盘旋,只是我却无心欣赏这样的夜色,我只听见我冰凉和破碎的心在淌血!听见母亲寻死觅活的呜咽!

  姐姐临葬的前一天。我又赶了过去,棺材已经匆匆做好,用木头镶成的。姐姐已经被放进了棺材,放在堂屋的台阶上。棺材前面的小木桌上放着一盏煤油灯也就是长明灯,木桌前面的院坝里竖立着两根竹竿,竹竿上面绑了些柏树枝丫,围绕着中间的孝当大事四个字,几个姨妈和表姐妹们都在棺材旁边哭泣,整个庭院里弥漫着悲凉的气氛。

  我趴在棺材上哭,却看不见棺材里的姐姐,也不知道她在另一个世界里能不能感应。爸爸过来把我拉了过去,一边用袖子擦我的眼泪,一边叫我不要太伤心。等我情绪安定之后问我家里的情况,我说都是外婆在忙里忙外,母亲的情况一如既往,哭到昏迷,醒了又哭,也没有怎么吃饭,外婆给她熬的稀饭,每吨喝一点点。爸爸只是无奈的长长的叹息了一口气,没有说什么,装了一袋闷烟无助的抽着,寻求着精神的安慰。我明显感觉到爸爸比前几天更加憔悴,头发零乱,眼神无光,脸色苍白,嘴唇黑裂。消瘦的走路都有些不稳,给人摇摇欲倒的感觉。几天以来,他都差不多是靠旱烟来维持,来缓解精神上的巨大痛苦和折磨。把多年来深藏的不善表达的父爱在姐姐走后,以这种极端摧残的方式默默无声的释放着,以慰藉远在天国的自己孩子的灵魂……

  晚上,巫师在掩棺之前叫亲人们见姐姐最后一面,除了爸爸以外其他亲人都去了,爸爸只是颓然的坐在屋子外面的一块石头上,目光呆滞的无助的凝望着远方,机械的一口接一口的抽着旱烟,在夜色中他黑瘦的身躯显得更加的那么微不足道,以至于不如旱烟上那点零星的火光。所有的悲痛就如黑夜一样笼罩着他,而他所能做的,所能散发的也许就只有旱烟上那些微弱的光亮。无论怎么样坚强的男人,在这一刻也许都只能这样的迷茫。我没有叫动他,他只让我自己去,声音哽咽,看不清他的面庞。我当时不明白为什么他不去,只是机械的服从他的话,自己去看了姐姐最后一眼。然后巫师就盖上了棺材盖,我也朦朦胧胧的知道,姐姐的一生可以就这样盖棺定论了,可是她这一走会对我们家会有什么样的影响却没有定论。我只是预感到灾难才刚刚开始,不知道接着会有什么样的事情发生。

请按 Ctrl+D 将本页加入书签
提意见或您需要哪些图书的全集整理?
上一节目录下一节
【网站提示】 读者如发现作品内容与法律抵触之处,请向本站举报。 非常感谢您对易读的支持!举报
© CopyRight 2011 yiread.com 易读所有作品由自动化设备收集于互联网.作品各种权益与责任归原作者所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