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森林重庆生活实录:脂粉地狱》
第42节作者:
雷坤强 日期:2009-12-20 22:47:51
老爸长眠不醒,我们对照料做了分工,老妈服侍白天,我固守晚上,淑芬灵活机动,隔三岔五代守,方便当班人休息。最近晚饭全都在家吃,老爸常坐的席位空着,饭桌上少了双筷子,大家每次都吃不开心。今晚的菜不知是谁烧,火爆肥肠、蒜台腊肉、莲藕蹄花汤,红烧豆腐,样样合我口味。我猜多半是老妈所为,昨天她还数落,说我现在瘦成皮包骨,可以跟老爸媲美了,必须得补一补。我从小挑食,菜不对味,饭吃不了几碗。所以即便是在困难时期,老妈都会想方设法购买腊肉,给我开胃,使其多吃多长。
夹了两片肥肠,一口咬下去,又绵又腥。我当即就说:“火候不够,爆炒时没加料酒。”话毕扔了夹腊肉,却咸得难以下咽,我就嗤笑:“妈,您老手艺回潮了。”老妈低头不语,说:“快吃快吃,唠唠叨叨做甚。”继续尝后两道菜,汤水无味、豆腐无盐,吃得人胃口顿塞。心情本就不好,草草扒了几口,搁下饭碗怏怏埋怨:“这菜没法下饭,明天我来做,省得浪费材料。”话音刚落,老妈横眉怒眼,嗔怒道:“人家好心好意给你烧饭,你还嫌这嫌那,任何事都得有适应过程,你这人咋这么不孽好?”我感觉不对劲,扭头看淑芬妹子,笔挺挺地坐在那里,拨弄着一碗菜汤,正想询问是否出自她之手,淑芬怯生生地说:“汤就是要喝淡点,身体才有好处。”我故意板着脸:“猪草锅里的汤够淡了吧?”以为淑芬听了会笑,料不及她扁了扁小嘴,咿咿唔唔地哭起来。顿觉莫名其妙,回头求助老妈,却见淑芬捂上粉脸,小跑进卧室,砰地关上房门。
一顿美好的晚餐,就这样搞砸了,我愣着不知所以。老妈雷霆大发,戳我鼻梁梗骂:“你咋这样说人家?不爱吃就滚出去,啊呀,二娃你还坐着不动?愣着根木桩子!还不进屋劝劝!”说罢拂袖而去。
杵在门外好言相向,淑芬不但不开门,而且愈发哭得大声。我郁闷地抽着烟,说你再不开门,今晚我可睡门口了。这时淑芬就问:“秦哥,你是不是讨厌我?”这跟讨厌有啥关系,真是服了她,顿了一顿,我说:“先开门让我进来。”“你回答我才开门。”淑芬娇嗔着回应。我没辙了,缓下语气:“别闹了行不,哥跟你开玩笑而已,你不会这么小气吧……”话未说完,淑芬猛然打断:“你别说了,淑芬有自知之明,人笨,啥都不会,长得又不漂亮。”“但我可以慢慢学。”说到这里,低低抽泣,听得我愁肠纠结,暗叹几声,无可奈何地说:“哪里讨厌你了?喜欢还来不及。”淑芬顿时提高声调。“真的假的?你不许骗人!”“哥从不说假话。”话刚毕,房门吱呀一声,开了,门缝露出淑芬的半张脸,红扑扑的,煞是可人。心下不由一怔,呐呐问她:“可以进来吗?”淑芬破涕为笑,冲我招招手:“这是你家啊,为啥不能进,进来吧,随便坐。”
在床沿上坐定,顿感局促,瞥了瞥淑芬,这妮子正偷偷地笑,幸福之情无以言表。我假装不知,轻轻地咳了两声,淑芬就说:“你肯定没吃饱,要不给你下煎蛋面,这个我最拿手了,绝对不会无盐无味。”说完抹了一把泪,起身就往外走。我一把拉住她,异常温柔地说:“妹子,不用了,你休息一会。”淑芬顺势坐回床沿,不敢正眼看我,盯着电脑屏幕发呆。气氛陡变沉寂,默了一下,我猛然想起什么,说你不是想学电脑么,哥先教你打字。淑芬连连摆手,说算了吧哥,我人笨,学不好的,再说也怕变坏。“变坏?”我惊诧不已。“是啊,你说网上有很多坏人,我想想也是,通过屏幕聊啊聊的,只有无聊人才这么干!”
我发现自己并不讨厌淑芬,只是嫌她的一些缺点,譬如文化低、见识浅,又譬如着衣打扮。刚来那阵,套大红外套,西裤黑不溜秋,皮鞋是人造革,两后跟都脱了线。现在的淑芬,褪去老土,多了矜持,可爱。言语不多,偶泛微笑,看着比大学生有涵养。在这欲望横流的城市,言行肮脏,举止媚俗,已是屡见不鲜。上次去加州吃海鲜,邻桌坐了一群时髦女,谈话间脏话连篇,听得人耳朵起茧,领头一内敛女性,喝了几杯精山城,冷不丁冒出一句:“C你妈,你囊个恁JB烦,信不信老子一脚踢死你!”端的暴力血腥。举止更不小说,龌龊男人用下半身思考的同时,卑劣女正敞开下身广纳八方宾客。
跟淑芬一番交流,手把手教了一阵,这妮子有所领悟,可以用拼音输入法打一些简单的字。当下甚觉欣慰,不知不觉肚饿,建议一起外出,吃街边烧烤。淑芬大加赞同,娇滴滴地说:“来重庆快一个月了,你还没请我吃过东西。”
小区外面有很多好吃的,重庆夜生活丰富,出去霓虹场所,正源于这种贴近生活的平民消费。一串烧烤五毛到五元不等,一瓶啤酒三块五,比火锅店便宜一半。随意选了一家,要了一瓶精山城,我对淑芬说:“菜随便点。”淑芬愣着不动,紧张兮兮地看着我,颇觉有些奇怪,我问她:“咋了,是不是哪里不舒服?”淑芬摇摇头,我就说:“不想吃烧烤,咱们换一种吃法,冷淡杯咋样。”淑芬仍旧摇头,顿了顿小声说道:“哥,我不知咋烤,还是你来吧。”顿时大悟,禁不住自责:“瞧我这记性,你一直呆乡下,忘了你没吃过烧烤,选好菜,给老板就行。”
这话恰被邻座情侣听见,两人窃笑不已,那耳朵挂了三个“避孕环”、脖上套了一串彩色胶珠的女子说:“想不到,重庆还有这么土的人。”那男的一副欠揍相,头顶寸发不生,后脑勺纹了一个纳粹标志,左右手各戴一只骷髅戒,衣服成条状,裤子破了七八个洞,看上去二十出头。这厮接过女友的话:“大都市无奇不有嘛,人人都像你这样时尚,重庆就不是重庆,重庆就是巴黎了!”
本不想跟这对狗男女一般见识,好歹我是成年人,但见淑芬面红耳赤,羞得拉上我就想逃。我气上心头,走到那对情侣跟前,一脚踹翻架子桌:“没教养,老子让你满嘴喷粪!”话毕砸碎啤酒瓶,握着半截碎瓶颈,怒不可遏地吼:“给老子滚!”光头男豁然起身,伸手往腰间一摸,我估计他要掏凶器,碎瓶颈一扬,狠狠朝他刺去。这厮反应敏捷,闪身躲过,拉起女友拔腿开跑。我假装穷追不舍,这厮边跑边骂:“他妈的,你个酒疯子!”其实只是吓吓他,这事我深有领悟,要从根本上恐吓住一个人,你得比他更狠更快,让他措手不及,而只顾逃命。
追了不下五百米,直到狗男女拐过街角,我才悻悻回到烧烤摊,顺手扔下五十块,算是对老板的赔偿。我在这条街上长大,从未怕过别人,但为了一个女人动粗,如此怒发冲冠,生平还是第一次。淑芬吓得瑟瑟发抖,惊恐地看着我,欲哭无泪。我颇为无奈,轻描淡写地劝:“别怕,也发愣,咱们回家歇气去。”死妮子岿然不动,我真是哭笑不得,说:“傻妞,哥这是保护你,有我在,谁也别想欺负。”淑芬这才缓下脸色,低声说道:“你刚才的举动好吓人,以为你要行凶呢。”我大笑不迭,凸凸问她:“真为你杀人坐牢,你咋办?”淑芬捶了我一下,说:“不许你伤天害理,真那样了,我天天给你送饭,等你悔过自新。”话毕嘀咕:“城市真可怕。”我一把拉上她,暗暗几声叹息,说城市本可怕,只是人心可怕,便变得可怕了。淑芬若有所思,扬起粉红的脸蛋,笑道:“我还是觉得乡下好。”
牵着淑芬往小区走,其实心有余悸,总觉后面有人跟踪。回头四处察看,却俱都是些夜行人:委琐的小贩、蹒跚的太婆、咬着冰棍的小孩、卿卿我我的情侣。他们大多是好人,或从外地赶来,或土生土长,从容面对生活,从容面对生死。而我现在的恐惧,完全超越淑芬,抵达小区门口时,淑芬突然惊叫:“你流血了!”抬手看了看,虎口裂了一道口,潮热的血液汩汩外流。我信手甩了甩,说肯定是玻璃划的,回家用酒洗洗就是。淑芬惊惊惶惶,赶忙掏出纸巾,小心盖住伤口,叮嘱我摁着不动,转身就往对街跑。我立马喝她回来,却听她说:“去药房给你买创可贴,以防伤口感染。”
不知为何,突地喜欢上淑芬,即便我们没有美丽邂逅,即便没有情语缠绵,即便没有理想憧憬。但这种喜欢忒毒,它让我更加想念一个人,上海的吴倩。这妮子杳无音讯,是死是活,眼下不得而知。城市是危险的容器,每天都有生亡,生的方式只有一种,死的方式却是多种多样。像老爸那样的,被病折磨至死;像文强那样的,被人陷害至死;混社会的烂仔,要么挨仇家千刀万剐,要么吃丨警丨察枪子儿。我经常看报,每天都有横祸:撞车、抢杀、工程事故,无一不夺人性命。我担心吴倩遭受不测,她没有理由逃避爱情,即算逃避,她也得留下只言片语。分手并不难,歌手陈奕迅唱过:如果那两个字没有颤抖/我不会发现我难受/怎么说出口/也不过是分手……她要觉我是拖累,亲口说出这两字,我想并不艰难。
老妈说我最大的缺点,就是喜欢预测未来,把一切可能发生的事,放到眼前分析,给自己造难。我深表赞同,如果出生西欧,又懂太极拳又懂枪,一定是美政府称职特工。短作思忖,埋头拨下吴倩手机,话筒那头似有声响,心下禁不住窃喜,这时就听淑芬大喊:“哥,快跑!”
纳闷中抬起头来,却见两名男子迎面奔来,一人肩扛铁棒,一人手握匕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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