厂里谣言四起，有的说红日快要落山了。厂里本来就没什么客户，最大的都撤退了，工厂已离倒闭不远了。何建功这鸟人这几天还像没事似的，一起在饭堂里吃饭，还嫌伙食不好，说看到全厂女工的身体已不如日前丰满，正在慢慢消瘦。工模部的王师傅说，“生活好起来，就要靠何主管了”。姓何的瘦脸笑了笑，说，“王老师，唉，我早就跟副总和常总说过了，旭声一直反映我们的单价高了，要下调百分之十，同样的DZ008款，深圳东兴给他们做6.5，但我们要7.1元，这怎么和别人去竟争啊。现在，整个全球制造业已经进入到微利时期，只有不停的革新技术，控制成本，才能稳定客户啊……”这厮在这里滔滔不绝的，纸上谈兵，唾液飞花溅玉，整个桌子都笼罩他在唾沫之下，我赶忙在碗里夹了点菜，说那是，那是，然后离座而去。

　　旭声的订单走了，我们就轻松了许多，中午也可以在宿舍里睡上一觉了。送货的老袁却睡不着，躺在床上望着顶上的天花板发呆。一个中午把身翻好几次。我说，老袁，睡会觉吧，你真是个贱命！以前一上车就睡，现在上床了却反而睡不着了。老袁满脸的火气，质问我，“赵司机，你心里还有没有这个厂啊？现在厂都快不行了，你还睡得着？”我在心里笑老袁愚忠。想厂倒了最好，还要赔我遣散费呢。嘴上说，“袁大叔——，操这份心干嘛，反正我们都是拿月工资嘛。”老袁说，“也是，你倒无所谓，我这个年纪了，厂垮了再去那里呢，还有我老婆，我们一失业，我俩儿子还在上学呢。”老袁老婆叫翠花，我们都叫袁大妈。这袁大妈和肖春花是同乡。在厂里主要给常总和肖春花做饭，洗衣服。我说，怕啥，谁走都可以，这个厂可少不了袁大妈，少了她，常总和肖小姐的裤衩谁洗？少了她，谁给常总一天榨果汁？我们常老板有一大爱好，爱喝果汁。每天饭后一杯汁，已成了他的养生之道。没见过他的户口本，听说已有四十有二了，可看起来还不显老，皮肤水水的，腰身也没发福，保养的很好，拉拉小提琴，喝喝果汁，问他为什么还这么年轻，驻颜之术是什么？他莞尔一笑，秘诀道出：“有好心境就有好面头”。老袁叹息了一声，说你别开玩笑了，常总这几天愁得连果汁都不喝了。我闻言哈哈大笑，心里有点鄙视他，不喝果汁厂里就能好起来吗？做什么老板，像个大家闺秀。别人皇上还要微服私访呢？他倒好，整天呆在内室里，要不就是去车间里散一下步，他以为他是诸葛亮，能够运筹帷幄啊，真他妈的。

　　晚上又去饭堂的时候，看到饭堂里贴了一个公告：
　　全体班长以上人员晚八点到办公室开会，不得缺席。下面盖着行政部的大印。还有钱胖子的签名。那几个字写的龙飞凤舞，可上九天。我笑笑，看这胖子还能做多久的行政长官，工厂已经越来越不行了，他的名却是越签越好看了。晚上，我也去办公室出席了会议：不知道别的企业是怎么样来对待司机的，反正在红日，司机的级别相当于一个班长。虽然工资水平不高，但政治地位还是给你了。

　　会议室的圆桌上摆着几盆假花，被擦洗得枝青叶绿，跟真的似的。年轻的总经理常胜利端庄地座在办公桌的中央位置，发型一丝不苟，眼镜锃光发亮。桌子上虽然也放着一个笔记本，但却从来没有翻开过。副总和肖春花分坐在他的左右。肖春花台风很好，淡定自若，像菊花开在严冬里。和她在床上的表现截然不同。林富有抬起头来，环视了一下大家。干咳了两声，开始发言：“各位，各位！各位都是我们红日企业的精英人才，是我们的中流砥柱。大家都已经看到了，旭声已经把他们模具从我们这里拉走，终止合作的原因是什么？这个我可以告诉大家，是单价！但是单价低了，我们怎么来赚钱？我们赚不能了钱，怎么来给大家发工资？改善生活？提高福利？所以，业务部的何建功主管说的很好，全球已经进入微利时代。这就要求我们在原材料上，生产工艺上做文章。另外，我们常总经过反复考虑，现在大陆奥运会，大运会，世博会都在进行中，中国的基建正在最红火的时候，我们决定从台湾进口一台龙门大冲床来从事工程项目的投资。相信，我们在常总的带领下一定可以渡过这个非常时期！”大家齐声鼓掌。然后，常总表了一下态，说刚才副总把我要讲的话都讲了。我嘛，就没什么说了。大家继续鼓掌，掌声更加响亮。

　　然后，按照惯例，各部门开始汇报工作：
　　工模部的王师傅翻开记事本，说这个月开了多少套模具，模具分别是什么钢材的，有那些工序是自己完成的，有那些工序是外发的。
　　生产部的上官经理也是翻开记事本，像朗读课文一样，说这个月做了多少客户的货，不良率是多少，合格率是多少，冲床的利用率是多少，等等。
　　我把椅子往后退了一下，正准备休息一下，他妈的，听都听的这么累。这时，业务部的何建功发言了。这厮以前一开会就说旭声。现在旭声死了，看他还说谁？没想他口才还可以，开场分析了一下国际国内的行业趋势。然后，就说，有朋友在某某大厂里当工程师，这个厂的用量又如何如何，一个月能用多少K，有多少把握能把它搞定云云。我看到常总频频点头。副总看常总点头也跟着点。我想，这姓常的姓林的长着两只眼睛光顾去看女人了，货多的时候，我送完东家送西家，忙的饭都顾不上吃，没见他们点个头。现在，姓何的吹嘘几句，就肯定他了。操，想想，我一个司机能有什么前程，何况还是在这样的厂里，只有在老板娘身上找出路了。


日期：2009-07-06　09:23:00

　　(19)
　　早上，张司机要开小车送常总到深圳机场，听说，这次回台湾就是去筹集资金。我们常老板到大陆十几年，是改革开放后第一批台商。但这么多年来，很少回台。回台就是因为钱的问题，没钱买原材料啦，没钱发工资啦，没有一次是乘胜而归。我想，回台湾，可能他的心情也并不好受。看看别人，哪个台湾人在这边赚的不是盆满钵满的，买别墅，养二奶，在钱堆里打滚，日子过的像王公贵族一般。只有他，唉。看到他和肖春花从屋里出来，我笑着打了个招呼，说常总回台湾去啊？他嗯了一声，我赶忙走过去把他手里的小拖包接过来，放进小车的后备箱里。张司机早已给他拉开了车门，他一屁股就坐了进去，门关上了，我看到肖春花在车边给他甜甜的再见，祝他一路顺风，小手舞的煞是好看。

　　小汽车刚出去，肖春花叫了我一声，我直起身来，她说把车擦干净一点，等下跟我去地税局报税。我说好。几分钟时间她就出来了，肩上挎着一个包包，手里还拿着一个文件袋。步履轻快，满面春风，像个小姑娘。我和她，开车去地税局。地税局很多人，要排队。我说，要不，我来排队，你先去休息一下。她说也好。办完事，还不到十一点钟，她问我累不累，我说也站了一个多小时，就是腿有点困。她说好，那我们开个房休息一下。我说去哪里开，她说，到车上去说。上车后，她说，“就在对面的金玉酒店，车就停在这里。”然后，递过来几张钱，说，去交房费。我有点别扭，说，这个，还是我来吧。她把钱塞给我，说拿着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