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期：2010-01-15　10:52:31

　　真是没想到，离北京城这么近，还有这么幽深峻美、秀拔葱茏的所在。如果你有意识，那从一进山，看到路边岩层裸露的赭红色、苍蓝色、棕黑色……就开始领略它的美了。越往里走，那些无人涉足的区域，潭泉沟壑，随处可见，潺潺淙淙，小溪愉快地穿行在磊落的大石之间，清流不见水，但闻水回声。
　　有时，看似绝境无路可走，峰回，路转，又遇机缘。有时，埋头走路，前面大山挡着什么也看不见，忽然，路转，峰回，刚才背临晴空、旁有虬干蟠枝野松掩映的那座奇峰，又入眼帘。
　　“无峰不奇，无崖不险，无泉不清，无林不秀。”看来不是浪得的虚名，而更奇的是老泡说这里曾经有七十二处道观，五六百道士，是全真派“长春子”丘处机的传道之地，所以才被尊为北武当山。

　　你可以想象那云缭古刹，水木清华的盛景，可是现在，满目凄凉，犹如那些捐修太监自身的命运，即便残垣断壁，也是片鳞只角了。十年浩劫，所有的观宇庙堂全部被毁，无一幸免，所有的道士被逼迫还俗，不还就打，甚至性命难保。
　　鸡足山也是一样，周朴曾告诉我，鼎盛时，几百座寺院，僧众近万，你可以想象那规模。文丨革丨时被全部捣毁，数千件文物被焚烧，和尚、尼姑全部被赶下山，光是数百尊铜铸佛像被击碎后所卖的废铜就有5万多公斤，令人发指！
　　越往深山里走，越觉心痛，所有的地方都被人为恶意践踏得破败不堪，甚至朴素的石阶、小径都难逃厄运，以致于很多地方再无法通行，再无法给世人无言的启迪，像“道”一样湮没无闻了。
　　可我发现老泡视若无睹，连一声叹息都没有，是见得多了还是怎么的，我不知他是怎么看待这些事的，就边走边问道：“你时常说起现在人们的主要问题是信仰的缺失，那会儿的人……”我指了指一块上书“众妙之门”、半埋地下半掩荒草的石匾，“比焚书坑儒还恶劣的做了这么多蠢事，也都是因为没有信仰吧？”
　　“不，他们有信仰。”我一怔，听他继续说道：“他们有着狂热的信仰，就像法西斯或者恐怖主义者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么狂热，狂热到这种令人发指的地步呢？”
　　“因为盲目，盲目这个东西膨胀之后就是狂热。”

　　“那人们又为什么会这么盲目呢？”
　　“盲目源于无意识，社会的动荡就是集体无意识。”
　　“无意识？”
　　“对，无意识。”老泡看着我，两眼炯炯有神，斩钉截铁地说“对应到你最近看的、熟悉的佛教名词就是无明。”
　　“无明而致的愚痴？”
　　“对，愚昧，还有一个年轻人的常用词叫什么来着……哦，对了，也许应该叫脑残。”
　　“呵，脑残，连脑残你都知道。”
　　他又嘻嘻哈哈了起来：“准确地说应该是心残，心残志坚才会干出这种事。”

　　“心残志坚，呵呵，不过，我还是不能理解，这简直太疯狂了。”
　　“这没什么，人们本来就是疯子。”他停下来，掏出一块棉布白方巾，擦了擦汗，又细心地折好，放回口袋里，平静地看着我继续说：“那么多的战争，暴行、虚伪欺骗、极端自私……你以为怎么着，我们本来就住在一个大疯人院里。”我一直吃惊地看着他，也仿佛看着一个疯子在大说疯话。他根本不搭理我的表情，继续着他平和却骇人的“极端”言论：“甚至我们每一个人，我们自己都具备着这种疯狂的潜质，携带着那种子，只是激发犯病的因缘还不完全具备而已。一有机会，你随时都可能被煽动起来，成为新时代的红卫兵、纳粹、日本鬼子或者其他什么狗屁玩意儿。”说着他也以看疯子的眼光瞄了我一眼，还假装畏惧地躲闪着我，仿佛我神经分裂得极易激惹，会于某个特殊时刻，突然失去理智，激情杀人而锤杀了他、或者把他推下山崖。

　　“怎么会？”我不相信地说。老泡就势一屁股坐在一棵大桑树的底下，仿佛早已准备好了一样，不知从哪儿瞬间变戏法儿一般摸出了纸笔，说：“你也先别默念佛号了，我们来做个实验，拿笔严格地记录下你几分钟的念流，现在想什么就记下什么，开始——”说完，他四下里巡视了一下野桑树，就站起来自顾自摘桑葚吃去了。